曾听旧时雨(82)
方应溪一面看一面惊叹不已,蹦蹦跳跳走在前头,为相府每一处巧思喝彩,顺便再捎带脚地鄙夷一番自家老爹的武将粗俗眼光。
岑听南带笑走在后头,其实初来那几日她也比方应溪好不到哪去,只不过都藏在心里了,比不得这姑娘外放。
倒是郁文兰,沉静至此,是她没想到的。
岑听南望向郁姑娘,又觉得不能说沉静,这人一双桃花眼弯着,眼底情绪迷迷蒙蒙瞧不真切,可那笑,分明只挂在皮上。
并不如何真诚。
甚至有几分瞧不上。
“快到晌午,应溪走累没有。”岑听南以绣扇轻轻挡着日头,“不若先去用膳吧,我叫人备些凉快的吃食。”
这会儿太阳像长出了刺,热辣辣地晒着她们。方应溪最初的兴奋劲儿过了,也有点蔫,垂手过来挽着岑听南笑眯眯应好。
平安此时突然从转角出现了。
他将腰弯得很低,话语里带着恭敬:“夫人可是累了,前头再转三个回廊,是观荷亭,凉亭对岸便是避暑闲居,相爷已吩咐奴才为夫人备好席面。”
岑听南愣了愣。
方应溪比岑听南反应大多了,摇着她的手腕道:“南南,你家相爷居然如此细心。同传闻一点也不像。”
传闻……传闻中的顾砚时什么样来着?
岑听南捏着眉心,觉得此时颇诡异:“这人传闻一天一个样,你们别信。”
分明昨夜还想对她用强。
郁文兰在旁边噗嗤笑出声:“南南可是比你家那位沉闷相爷有趣多了。”
方应溪奇怪地看看郁文兰,她才头一次见岑听南,就跟着叫上小字了,跟她很熟么?
方应溪心头莫名有些不舒服。
头顶日头更盛,明晃晃烤着,平安退下后又吩咐了些什么,过来三个丫鬟为三人举伞。
方应溪注意力便成功被转移,喜道:“都说左相大人凉得好似山间雪,没想到如今山间雪也要为人间富贵花化作春水的。”
岑听南:……
这难道就是顾砚时的目的?以为来的是她闺中密友,想博个好名声?
岑听南被自己这荒唐的想法惊到,神情古怪地摇摇头。
等到步入避暑闲居,岑听南终于知道顾砚时打的什么算盘了。
这避暑闲居是处独立的二层楼小院子。
二楼自带一个大平台,连着室内,平台之大可容三张八仙桌并放。且正巧与观荷亭遥遥对望,池水流淌其中,满池荷花盛开,水中游鱼甩尾,野趣十足。
同顾砚时那书房布局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只有池水亭廊走向,和此刻立在上头的人。
那人孤身坐在那里,古朴矮几上置着一壶热茶,他慢条斯理提起茶壶,手腕微压,带着清淡茶香的水柱便如雪练碰在杯壁之上。袖口也随之卷着向下滑去,露出一节玉质手腕。
皓如冷山远月。
袅袅茶烟也暖不透这人清冷眉眼,他隔着泠泠水意看她们一眼,修眉明眸,清致至极。
让岑听南莫名想起这人书房里头珍藏那些贵重的江南徽墨。
一样的冷,一样的硬,一样的高雅下头藏着极致的污。
不是顾砚时又是谁。
方应溪掩着唇低低惊呼一声,转过身来拉着岑听南的手,目光灼灼:“南南,你们趁新婚,快生一个吧。无论男女,将来长大定然能靠着美貌一统四国的。”
岑听南讥笑一声,却听身边有人比自己笑得更嘲讽。
方应溪沉了脸,看向郁文兰:“你笑什么。”
这郁姑娘同她阿兄比,简直差太远了。
郁文兰脸上扔挂着那抹怪异的笑,伸着兰花指点了点方应溪:“笑我们左相孔雀开屏,不行么?”
“那也不是为你开的。”方应溪冷冷丢下一句。
岑听南反倒不在乎,懒着嗓问:“郁姑娘方才不是还躲着他?这会儿要进去么?”
郁文兰脸上的笑此刻更盛了些:“都说客随主便,我自然听南南的。”
岑听南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郁姑娘胆子真是大。”
郁文兰笑着耸耸肩,不以为然。
席面置在二楼靠窗一侧,既能瞧到满池绝色,也能一眼望见平台之上焚香煮茶的人。顾砚时背对她们,中间又隔了屏风,是以不会冒犯三位女郎。
岑听南勾着唇冷笑,这人想得倒是周全。
方应溪悻悻问岑听南,要去同左相打个招呼么。
岑听南真诚地眨着眼道:“不用,左相是文雅人,喝茶饮风便能果腹,我们不要去打搅他了,你们快替我尝尝满桌子荷花制成的佳肴,看看上不上得了台面。”
郁文兰笑得更开怀,桃花眼里盛放着桃花似的艳。
岑听南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满上京城关于这人的传闻,倒是不作假。是真的好看。
同顾砚时清清冷冷的好看不一样。这人浸在红尘里,周身都是红尘气。
他们俩一个极脱俗,一个极入世。可那脱俗的实则内里都是被欲浸透的黑,也不知这入世的,内里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岑听南倒也没兴趣探究。
她更在乎顾砚时在这到底要唱什么戏。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只有单纯的方应溪浑然不觉,已经端着碗用起来了。
她尝一道便夸赞一道,全部浅试过后,就停了筷。
岑听南示意琉璃将冰酥酪端上来:“怎么就吃这么点,我记得从前……”
方应溪难得带了些羞意地瞧了郁文兰一眼:“如今有心上人了,自然不能像从前似的将自己吃成个大圆球。”
郁文兰状似浑然不觉,自顾自吃得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