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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592)

……

和珅被捕后,冯霁雯便病倒了。

“往前太太若是有个小伤小病的,那前来探望的夫人小姐们恨不能把花厅的门槛儿都给踩破了,可再看如今,真是世态炎凉,树倒猢狲散啊……”

廊下,小茶一脸感慨地说道。

小仙听得直皱眉。

“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世态炎凉’勉强还能沾得上边儿,可‘树倒猢狲散’哪里是这么个用法儿?

但她也叹了口气。

眼下这情形,确是前所未有的冷清。

即便她们没出去过,但也料想得到‘霁月园’这仨字儿眼下在京城是怎样的人人避之不及。

“都是丁子昱那狗|娘养的!”小茶愤愤然地骂道:“枉称是什么读书人,我看分明就是个黑心怪!”

她固然鲁莽,可这般粗俗的用语,也是平日里轻易听不到的。

可见其愤怒的程度。

见她嘴里骂着,还忍不住做了个挥拳头的动作,小仙不禁又想到前日大爷被捕,小茶二话不说冲到偏院揪住丁先生暴揍了一顿、五六个家丁拦都拦不住的混乱情形。

因为大爷被捕,便是丁先生出面前往都察院‘正面检举揭发’的。

他称是早已察觉了大爷行为有异,一直暗中留意观察,此番更是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大爷私藏在书房密格中的与白莲教各部来往的书信,甚至还有刻有“反清复明”的香主印。

这才有了请旨拿人之事。

可大爷岂会是什么白莲教的香主?

这分明是被冤枉的。

而有这般说辞的丁先生显然是早有预谋要污蔑构陷大爷。

大爷和太太待他如此之好,这等举动委实忘恩负义的可以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故而别说是小茶了,即便是她,也时常有着想撸袖子打人的冲动。

这世道,真是让人失望。

两个丫鬟在廊下望着檐下接连成线的雨珠,一个愤慨着,一个愁苦着。

而此时,有年轻的仆人冒雨顶着袖子在头顶,一路小跑而来。

“两位姐姐,快别站着了,和静公主出宫瞧太太来了!”

和静公主来了?

小仙小茶即刻取了竖在廊柱边的油纸伞,匆匆忙下去安排了。

而说来也巧,和静公主这边前脚刚到,那边傅恒夫人也带着丫鬟上门了。

……

556 狂澜

自傅恒过世之后,除却与和珅一同上门吊唁那次,这还是冯霁雯头一回再见傅恒夫人。

短短时日里,接连经历丧子丧夫之痛的傅恒夫人,俨然老了太多。

冯霁雯见她两鬓已掺了几缕银白,心下闪过一丝叹息。

她欲出言安慰,却又不敢多提此等伤心之事。

故而还是傅恒夫人先行开口宽慰她:“身子才是最紧要的。”

倚在床头的冯霁雯点点头。

“外头风雨交加,难为夫人还亲自前来看我。”

她口中的‘风雨交加’,自然指得不单单是近来阴雨连绵的天气。

傅恒夫人摇了摇头:“除此之外,是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说着,却是自袖中取出了一封奏贴来。

“我知道,你必然还是坐不住的。”她将东西递到冯霁雯跟前,说道:“既如此,我也没有拦着你的道理——这封奏折,是六爷生前所拟,还未及呈给皇上……是我前日替六爷整理遗物时偶然瞧见的。”

虽明白她那句‘你必然还是坐不住的’指的是六日之后那场等着祖父的大理寺复审,但冯霁雯仍有些迷茫地将东西接了过来。

展开看,一排排苍劲周正的楷书写满了整整四五页的水纹纸。

其上皆是在细数冯英廉的功劳与作为,力证他为人忠直,更是再三否定他勾结白莲教的可能。尤其还提到了冯霁雯的阿玛冯令格当年前往陕西视察洪涝,实则不单单是因公殉职,更是为了力护福灵安周全,适才落得尸骨无存的结果——如此舍己为人的忠勇之门,又有何道理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最终,甚至陈情念在冯英廉如今已患痴呆之症的份儿上,恳求道“即是有过,也恳请圣上对英廉府族人从轻发落”。

冯霁雯看罢,有着短暂的震惊。

她竟不知,英廉府于傅恒府之间还有这样一桩陈年隐情。

冯霁雯的阿玛,竟救过福灵安的性命。

可福灵安却因受金溶月威胁要杀她从而意外丢了性命。

这究竟是怎样的因果循环,竟说不清楚。

“许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到底是六爷……”傅恒夫人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等隐瞒多年的愧对之情,终也是道:“这是六爷未了的心愿。”

坐在一旁吃茶的和静公主恍然未曾听见二人的对话,直等到傅恒夫人带着丫鬟离去之后,复才开口说话。

“本宫瞧着你,倒不像是病了的模样。”

“可妾身若不病下,公主又岂能有借口来看妾身?”

和静公主闻言笑了一声。

她早料到冯霁雯是装病了。

所谓‘因和珅被捕而急得病倒了’,不过是用来减少景仁宫的提防和以便于与人见面的幌子罢了。

“和珅留下来的东西呢?”和静无意多说,直入主题。

永琰暗示了她,说是和珅手中有可证额娘当年之死另有蹊跷的证据。

额娘的死,一直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巨刺。

只要能查明真相,找出真凶,她不介意冒险同和珅合作。

更何况,她不想远嫁缅甸。

且更重要的是,她还要保护好永琰。

所以她今日才会来此。

然而当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和珅所谓的‘证据’之时,却见冯霁雯摇了摇头:“他没留下任何东西,更不存在公主口中的证据。”

“什么?”和静脸色一变。

“且不说时隔数年,诸多隐情已很难查起,此事又属后|宫宫闱秘事,更加不易下手去查——单就景仁宫的手段来看,也是没有可能会留下把柄的。”

“所以你们是在逗耍本宫吗?”和静眼神冰冷地看着冯霁雯。

面对一个脾气如此不好的合作伙伴,冯霁雯倍感无奈——但是,这件事情若要办成,还真就得是这种性情不可。

“公主且听妾身说完。”她继续往下说道:“我们虽没有能拿得出来的证据,但可以肯定的是,令妃娘娘当年乃是中毒身亡。”

“这还用你来告诉本宫?”和静怒极反笑。

她自然知道额娘是中毒而死。

因为那样寻常的病症,是绝无可能会要了一条人命的。

可她说出去,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甚至就连她的皇阿玛,也只觉得她是在胡闹,在发疯。

“公主,其实此事并不需要证据。”冯霁雯目含提醒地说道:“只要能证明令妃娘娘乃中毒而亡,凶手必然会随之原形毕露——”

和静此刻才觉得冯霁雯是真的病了。

只是她病得不是身体,而是脑子。

若不然她岂会说出这般自相矛盾、前后不搭的糊涂话来?

一边说不需要证据,一边又说要证明额娘是中毒而亡——试问没有证据要怎么才能证明得了?!

她气得起身便要走。

真亏得小十五信了和珅的邪,她今日便不该来的!

“公主留步。”

冯霁雯看着她的背影说道:“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实则便在公主口中,是由公主说了算的。”

和静皱眉侧过头来。

“你将话说清楚些!”

“烦请公主附耳过来。”

和静强压下心底的不耐,来至床边。

然而待听罢冯霁雯的低语之后,脸上却写满了震惊之色。

“放肆……”她既惊且怒。

可却发不出火来。

只内心,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狂澜。

这般‘凭据’,与其说是凭据,倒不如称之为‘铤而走险’。

她知道自己实则是怯懦的,若不然,也不会等到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