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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夫(637)

他一言一语皆直冲要害。

“微臣从未做过徇私之事,即是重查,也问心无愧。”面对乾隆质问的眼神,金简显得镇定至极。

钱沣看向殿外,道:“既是金大人自认清白,那想必也不怕同和太太当面对质了?”

“我同一个反贼家眷有何需要对质的?”金简冷笑一声。

钱沣未有同他多言,只向乾隆进言道:“还请皇上恩准冯氏进殿,和珅一案究竟有无冤情,还请皇上能给冯氏一个开口自证的机会,给微臣一个良心得安的机会,也留给大清一个辨别忠奸清浊的机会!”

“臣附议!此案事关重大,真假不容混淆,更遑论自古以来哪怕是死刑犯行刑之前,也可当众留以遗言,而冯氏声称有冤且持有证据,理应也有开口自辨的机会才是啊!”阿桂忙跪地叩首。

“朝廷办案历来讲求公正公开,这言路必不能断啊皇上。”一代老臣刘统勋亦出言道。

此言中规中矩,金简等人即便有心反驳却也已经无话可驳。

唯有悄悄做了个报信的手势。

看着跪在地上的钱沣等人,乾隆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胸口过于剧烈的起伏。

敢对他出言如此不敬,冯霁雯还是第一人。

这个第一人此时忽然出了声。

“不知这位小公公是有什么差事须得如此着急地离殿而去?”

她声音极大,让那名悄悄退至殿外的太监立即僵住了。

众人的视线皆被吸引了过来。

高云从见得此状,心下虽已有了计较,却也只能依照规矩询问道:“站住,怎不记得交待给你什么差使了?”

“奴、奴才……奴才方才突发腹痛,恐失态于圣前,复才欲自行退下……还望皇上恕罪。”

乾隆听闻这显然心虚不已的答话,岂能不知因何。

高云从看了一眼天子的表情,连忙适时地出声道:“未经准允,谁准你私自退下的?拖出去,重责二十大板!”

又连忙换了副脸色向乾隆说道:“都是奴才没管教好这些个小东西,还望皇上息怒。”

乾隆没有说话,只看向殿外的冯霁雯。

她显然一直留意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故而才能准确注意到那名毫不起眼的小太监有异动。

生死关头,倒也足够沉着镇定。

相较之下,竟显得他这个做皇帝的不够冷静了,这才惹得一干臣子竭力进言,提醒他该如何做。

太后之死和对白莲教的痛恨,确实让他丧失了很多耐心。

可这不代表他完全没有了权衡局面的能力。

他从来不想做一个昏君。

再不济,也至少不能做臣子口中的昏君。

“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有证据能证明和珅清白,那朕便宽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倘若你还只顾出言犯上,逞口舌之能,朕必要当场治罪于你!”

“押冯氏进殿——”高云从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开来。

……

613 其心可诛

一行人马穿过半壁街,刚进了西江米巷内,骑马打头在前之人便见福康安已策马赶了过来。

福康安心急如焚地将人截住,眼睛在扫过众人之时,原本沉冷的脸色却忽地一凝,眼中盛满了意外之色。

他翻身下马行礼。

坐在马背上的人一身旧蓝束袍,发辫掺着银丝,一双鹰眸饱含久经岁月的沉淀之感。

他示意福康安不必多礼,又抬手命下属继续赶路。

福康安已经一脚踢开了队伍中间那辆马车的车门,闪身进了车厢内。

车内之人好似没看到他浑身的怒气冲冲,径直问道:“可都安排妥当了?”

“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福康安不答反问。

虽然他一直依照和珅所言去安排各处,但那只是情势所迫,而丝毫不清楚个中内情——故而他现在整个人还都是云里雾里的……!

福康安死死地盯着和珅,越看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啊,他通身上下是拾掇的干干净净、齐齐整整,脸上更是连根儿胡渣都没有,除了方才被他揍得发青的眼角之外,真可谓翩翩风度半分未减!

这哪里是落入贼窝之人该有的模样?

这分明是被人好吃好穿伺候着的座上贵客吧?

他原本还担心他会被恶贼反手一刀了结了性命,可眼下看来他终日马不停蹄的搜救竟是毫无意义!

在福康安的脾气不停往上蹿的间隙,和珅开了口。

他大致地将自己被劫走之后的经过和计划与福康安说了一遍。

白莲教教徒对他积怨已久,原本确是打算取他性命,只是他假意示弱归顺,又以内宫布防图作饵,及时抓住了他们的视线。

在白莲教眼中,若能取当今天子之首,搅乱大清宫廷,可谓光宗耀祖的大成就,更称得上是立派宗旨。

如此之大的诱惑,由不得他们不上钩。

又因笃定和珅如今身负死罪,即便逃脱出去也必是死路一条,故而认定了这是和珅为求保命、‘为表归顺诚意’而抛出的筹码。

正因如此,白莲教总舵主才会答应了和珅要亲自见他详谈的条件,于今日冒险入京。

他们打着过河拆桥的主意,却不知渔网正在慢慢收紧。

“原本计划程世伯今日入京,围剿状元楼,羁拿白莲教总头目,入宫禀明圣上,以此证我清白。”

“……你的意思竟是嫌我多事,坏了你的计划?”听得心中滋味不明的福康安脸上开始有些挂不住了。

和珅摇了摇头。

“绝无此意。”他看起来一改往日的吟笑客套,格外忧心忡忡地说道:“若非如此,我只怕尚且不知夫人冒险入宫之事。”

他素来是出了名的沉稳,能耐得住性子,可有关冯霁雯安危之事,多耽搁片刻他都难以安心。

眼下他坐在马车里看起来尚且镇定,可若不是怕他通缉犯的身份在路上引起骚乱再耽误了进宫的行程,只怕此时他早已策马冲进宫去了。

旁的暂且不顾,能及早赶到她身边护住她才是他最想要做的事情。

“你此时倒是知道着急了,先前若能差人传个口信给她,她也不至于如此孤注一掷。”福康安双手攥拳压在膝上。

和珅未有出言辩解。

他出于顾虑景仁宫眼线众多,为防生变,不敢有太多动作。本以为先前有秦顾留下的石灰粉作为线索暗示,冯霁雯足以确认他安然无恙,却不曾想,是他低估了她对他的担忧,反倒弄巧成拙了。

看了一眼他近乎掩盖不住的忧心,福康安也莫名沉默了下来。

车轮滚滚。

福康安再开口时,语气已有变化:“西苑之变,当真是白莲教入宫刺圣那么简单吗?”

那些人打着营救和珅的旗号,混入戏班刺杀皇上,可若只是如此的话,他们在携带真刀真枪的情况下是如何躲过层层检查,并刚好选择在巡逻的禁军离开的时候动手的?

他一直觉得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秘密接应。

那些被发落处死的内务府官员太监,只怕是被人作了替罪羊来使了。

和珅轻叹了口气,道:“没有景仁宫和金简的助力,白莲教的手焉能伸到紫禁城里去?”

虽是早有猜测,但福康安还是变了脸色。

“堂堂大清贵妃重臣……竟然勾结反贼!他们怎么敢……”

他就说永瑆那般胆小懦弱,怎敢真的豁出命去护驾……原来不过是在天下人面前,演了一场戏而已!

可笑荒诞,却又让人心惊。

不知皇上若得知真相,又该是怎样的震怒和寒心。

“勾结倒谈不上。景仁宫自是看不上白莲教的,不过是借刀罢了。”和珅语气有几分莫测地说道:“借得好了,将我除掉。而若借得不好,没控制住这把刀……对他们而言,也不是坏事。”

福康安顺着他的话往下想,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如此其心可诛之人,必不能再留在陛下身边。”福康安眼中冷意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