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低调生活小记(43)
灵堂里,几十个披着麻衣的人在吊孝。
公爹老泪纵横,哭得胡子上结满露水。一遍一遍把头戕在棺材的底架上,不肯叫儿子安息。
“白发人送黑发人。四星啊你从小到大没病没灾,一个伤风就让你没了,啊?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娶了一个祸水克星啊......”
这还是上一次的陈词滥调。爹越哭越伤心,接下去,马上就要像一头疯牛冲来宰她。这灵堂霎时会热闹成一个澡堂子。
然后,就是皇帝的登场了。
雪砚心想,我得赶紧走。这次,她也不再让四哥睁眼瞧一瞧了。反正不过是一场梦,留这儿唱大戏是白费劲,瞎伤心。
她一点都不想瞧见皇帝的脸。
雪砚跑出去时,一片嘈杂的呐喊追在她背心上,“哎,未亡人不能离开灵堂啊——”
“她上哪去!”
“不作兴乱跑啊,快把人拖回来!”
喧嚣又空洞的吵吵声里,雪砚不问天南地北一通瞎跑。她感觉自己成了一只没命逃窜的耗子,哪儿有犄角旮旯,就往哪儿钻。
不知怎么做到的,等她定住神,发现自己已逃进一个阴暗的隧道了。鼻子里充斥着从未见过光的气味,让人想起墓穴、地牢一类的地方。
壁上点着几盏油灯,纤弱的火苗静立在灯芯上。她的肺子里拉风箱似的喘。两只脚没知觉地往前挪。过了一会,才瞧见了一间屋子。
门上封了铁栅栏。
像是一座地牢。她怎么会梦见这种地方?
往里一瞧,铺干草的炕上垂头耷脑坐着个老妇人。神态极是颓废。身上倒是锦衣华服,不算埋汰。雪砚定睛一瞧,惊呼道:“祖母!”
老祖母一转头,不认得她似的伸长了脖子:“好孩子,你是谁啊?”
“我是小雪啊!”
“小雪......是谁?”
这对话鬼里鬼气的,让胆小的雪砚一阵毛骨悚然。
祖母呆了,一点都不记得她?
“我是老四媳妇儿啊。您不认得我了?”
祖母歪头想一会,惊喜得满眼放了光:“诶,我家老四娶媳妇儿了,真的?!”
雪砚纳闷地眨巴着眼。上一次的梦里,祖母这时早就被人勒死在床上,五七都已烧完了。这一次却是进了地牢里。
可是,好像没多大数了。痴形呆状的。
雪砚哀柔地说:“是啊,祖母。您怎么在这儿呢?”
老祖母“蹬蹬”几步扑上来,拉住她的手声泪俱下,“好孩子,你是咋找这儿来的?你快带祖母出去吧。”
这时,头顶上响起了不祥的“咚咚”声。
她立刻恐惧得浑身颤抖,“快跑,你快跑吧,她要来了。”
“谁要来?”
“不说了,快跑。”老祖母朝着前方一指,富态的脸在惊恐之下几乎走了样。
雪砚的腿疯狂翻飞,又像耗子似的逃窜起来。跑了许久才见到洞口,有一个旧绳梯晃荡荡垂在那儿。她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到外头一看,原来是从一个窄小的炕下钻出来的。
屋子极小,不过丈把长宽。里头看着是没人住的。打开两扇朱红的小门,回头一看,檐上挂了两盏凄凉的晚灯。
雪砚的一颗心像离水的鱼儿扑上扑下。
尽管知道是在梦里,还是怕得想蹲在地上。这梦咋做得这么诡异?鬼里鬼气的。
正待四处打量,瞧清楚是哪儿,忽听得一侧树丛外隐有人声。
声音悦耳,叫人心神为之一清。
雪砚拨开树枝一看,入目是一个花枝扶疏的小庭院。亭中石凳上坐着一个窈窕的绛衣女子。面容丰丽,隐有几分熟识。
雪砚不眨眼地盯着看。
心里忽一动,这不是绣像上的玄女娘娘么?
这梦可真是天马行空了。
她相信,这必然是一个不大灵通的梦。
凭她这凡胎肉眼,现实中怎能见到玄女娘娘?还跟她绣像上一模一样。
此刻,娘娘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不足二尺高的矮老人。
一把胡子像人参须子,笑起来每一根都活灵灵的。
他二人相对而坐,就着一壶茶、几盘果子话家常。跟市井老百姓一个腔调,丧头丧脑地感慨着人世的无常。
雪砚竖耳一听,说的竟像是周家的事呢。
这玄女娘娘轻柔一叹,唏嘘摇头说:“哎,这家人传袭了四代。也算得家风清正,忠义两全,如今,气数也就这样尽了。”
矮老人说起话来跟唱似的,“世间的定数是阴晴圆缺,花开花谢。无常大鬼倏忽即至。再无敌的人也敌不过天意;再恩爱的夫妻,也难好合百年啊。”
“只是可惜了一对人间佳侣。哎......”玄女娘娘说,“我虽有心襄助,却也不能违反了规例,插手干预这人间之事。”
她摇一摇头,面露惭色道:“他家的老祖母多年来供奉、礼敬于我,到头来,我竟不能救度周家一难。实在惭愧,枉被尊为周家的‘正神’呐。”
矮老人忙劝慰道:“娘娘切莫自责。我小老儿身为周家的土地,岂不更是愧哉?想开一些吧,诸佛菩萨、诸大仙尊尚且度不尽众生,何况你我?神力若是无所不能,观音大士为何常含泪水?”
此话牵动了玄女娘娘的悲心,竟叫她潸然泪下,“话要这样说了,我等吃了人家的香火又有何用?”
雪砚听得深受触动。
被这玄女娘娘一带,眼中也汪起了两包泪水。
矮老人一声叹息,忿忿道:“千错万错,只怪那个把天机泄露给皇帝的人。好一个无知竖子,为这眼前荣华富贵篡改了天命格局,只怕将来难逃一顿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