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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松逐鹤(149)

作者: 美岱 阅读记录

不,庆元帝摇头,不,不能承认这一切都是朕的计谋,这叫天下人怎么看朕!权王是真的反,所以林可言也必须是真的反!

必须!

江南不是有一个叫作张邈的吗?朕命他作证,他可以作证,林可言的确反了!

陛下!夏炎嘶吼道,陛下如此,良心就可安稳吗?

宁弃良心,不要忧惧。夏炎,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

不……我不要这个机会了。陛下辜负的,不只是幽期一人……

夏炎,你收回这话,朕仍叫你做指挥使……不,夏炎……你不要走……你们不要走,幽期,夏炎……

庆元帝从睡梦中惊醒,意识泪眼婆娑。起身,他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

二十年了吗?他们死了有二十年了吗?

不,幽期是走了二十年,夏炎是一年多后走的。他决绝地不要见自己,追随幽期去了。庆元帝曾恨过他,怎么就被林可言勾走了魂,后来他发现,自己的魂魄也是时常游离,去往那夜宴上,朝着那与众人谈笑风生的状元郎走去。

林可言,林幽期,本王久仰大名。

承蒙殿下厚爱。

他好似看到林可言朝自己躬身,露出颈后的脊骨,一节一节的,在月光下,像珠玉似的。后来林可言说什么他都听不清了,回府途中,他听见夏炎在一边念,这林可言不禁满腹才华,长得也是惊为天人。

你觉得他漂亮?

他很少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脱口而出就觉不对,可夏炎却点头,说,嗯,漂亮。

后来他一直觉得,在他们三人的友谊中,夏炎是更喜欢林可言的。

那么,他追随他去,也是应该。

而自己孤独终老,也是报应。

庆元帝坐起身,随意披上鹤氅。他没有唤姚然,他不想他人看见自己醒来时刻的怆然。可他到底弄出了声响,而太监从来都是极警觉极体贴的。姚然从屏风后现身,躬身捧着暖手炉笑着来了。

“主子,醒了?捂捂手。”

“外面儿,还在下雪吗?”

“下着呢。”

百般犹疑,庆元帝最终问出了那句,“他,还在外面吗?”

“在的。”

“……”

庆元帝在姚然的搀扶下起身,喝了口热茶水。玉峦殿的偏殿中,他沉思不语。

“姚然。”

“主子,小的在。”

“你那日叫我别想了,是什么意思?”

姚然大惊,纳头就拜,“小的没什么别的意思,小的是……小的是怕主子伤心!”

“伤心?你怎知道,我就会伤心?”

姚然动容道:“小的打十三四岁就跟着主子了,如今已是五十年了,五十年……主子心中的苦,小的都知道……”

“五十年,姚然,朕老了,你也老了。”顿了顿,庆元帝踱步到窗前,“可他们却永远年轻了……”

“主子……”姚然掩面而泣。

“说实话,不该放了林见善,可是你瞧,隋瑛快冻死了。林见善一死,他就肯定就没气儿了。大宁朝还需要隋瑛,隋瑛可不能死啊……朕不允许,这姓林的把朕的人一个二个地都带走了……朕不允许……”

好似自言自语,庆元帝又问:“林见善他真的……是废人了吗?”

“北镇抚司走的是谋逆之罪,是最为……严酷的刑法,他……他的确是个废人了 ……”姚然泣道。

“他若这么凄凄惨惨地下去,怕是会惹幽期伤心。”

庆元帝凄然一笑,黯然垂首,喃喃道:“终究……是朕输了。”

——

意识早已混沌,口中仍不停嘶哑喊出那人名姓。

是救他,亦是支撑自己。

也许自己会这样死去,隋瑛想,可他并不惧怕,自己死了,晚儿也会跟着来,他已经买好了两人的棺材,也已经交托好了,两人的尸首要一齐回到广陵,共同下葬。

他并不畏惧死亡,可他不愿意他的晚儿殒命于那等地方。

风霜雨雪,摧人肉身,却撼不动这等风骨,这等深情。

隋瑛这一跪,成功与否,都跪成了传说,尤其是当不甚清晰的视野里现出姚然的那双绛紫皂靴时,这传说当中便奏响了凯歌。

“三天三夜了,隋大人。”姚然哽咽道,“你是叫陛下无法安生,也是叫我这个做奴才的,忧心如焚呐。”

俯身,姚然伸出手轻轻拂去隋瑛肩头的积雪,颤声道:“你赢了,隋大人,你赢了。”

我赢了吗?

我赢了吗?

我……赢了吗?

隋瑛很想笑,可他动不了了,他连嘴角都无法上扬,所以也无法叩谢圣上隆恩了。姚然等待片刻,发觉不对劲,连忙着急喊道,快来人呀,快来人,唤太医,唤太医!

早已围在宫墙外的一小众太监连忙跑了过来,他们这些阉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获得真情的,也是最见不得人为这真情受苦至此的。他们一拥而上,个个红着眼眶,其中一人更是嚎啕,人们都知道,金瓜公公也未尝不是在雪中等了三天三夜。

“隋大人……隋大人……”

金瓜抱着鹤氅,抖开来裹住隋瑛僵硬的身躯,是为自己的主子也是为主子的老师,他在隋瑛面前不住磕头。

磕完头,他又调转方向,朝姚然磕头,朝那玉峦殿中未曾现身、却凝望这一幕的庆元帝磕头。

“好了,孩子,去照顾他罢。”姚然动容道,“你主子的老师,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小的谢谢陛下,谢谢姚公公!”金瓜再次连磕三个响头,便转身帮小太监们扶着隋瑛,出了广场,又出了午门,送到了韩枫早已备好等待多日的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