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的公主(152)
“人是不可以武断的用善恶来辩的,但知道厂公不是坏人的只有笑笑一个,也正因为如此,笑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陈菩一个是顶好的人,这些让我觉得难过...”
“说完了么?”
“说完了..你还要生气吗?”
“起来。”
小公主低低的声音好似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听着云淡风轻,可陈菩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这番话解了心中的沉郁。
那躁郁反添了几分惧是对她的疼。
他舍不得再对她不好,垂目看着小公主低低垂下的眼睫,只将她从拔步床上抱起,帮她将方才剥落的衣衫重新穿回去。
“厂公还要送笑笑走。”原以为能与陈菩说明白,可看着陈菩如此举动,李笑笑也有些着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双琥珀瞳里的顷刻便含了泪水。
“是。”陈菩说着,便将方才被丢到床角的亵衣捡起,抬着小公主胳膊想帮她穿好。
方才他的确有些过激,幸而小公主觉着疼,让他停了下来,但陈菩是不论如何不敢留下李笑笑的。
她年未满及笄,至明年二月也已不多时,大宋尚早婚,十四为人妇的小娘子并不少,王氏也是着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
陈菩并不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小姑娘家家的年岁便去到陌生的别人家,这样的日子大抵是不痛快的。
他倒还好,没有婆媳妯娌之间的那些个弯绕事来围绕小公主,但别的事,陈菩却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来的。
她瘦弱的像易折的竹枝,没怎么就要喘两口娇气,就算挤进去了,她大抵也是受不住他的。
说不想是假的,却是不敢,方才一定要将她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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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笑笑到底还是被丢回了慎王府,高高兴兴出门,然后被完完整整的打包送回,这天底下大抵是没有比她更丢人的公主了。
她满怀着对陈菩举动的懊恼,下了马车,决意一定要让陈菩狠狠吃瘪两回,便连理睬陈菩都不理睬,跟着王府领路的仆从回了自己的挽芳斋。
陈菩在马车上瞧,瞧小公主写满纤瘦的背影,无奈的摸了摸鼻头,却不知现在该如何哄她。
这方,李笑笑气冲冲的回来,脚步刚至挽芳斋,却忽的想起了一件事。
阿雯跟在李笑笑身边,欲将她迎进内寝,觉出小公主步子顿住:“公主可是有什么事?”
“哥哥现在睡下了吗...”李笑笑垂目抠了抠指甲,想到方才和李显闹的那一通,心里还有点点忐忑。
阿雯却笑了:“殿下应当没睡,但是即便睡下了,若是公主想寻,殿下也必然会见您。”
“你是在哄我的吧?”
“哥哥分明生了好大的气,他一定觉得我就像爬墙跟着小白脸出走的疯丫头,定会骂我的。”李笑笑有点不信阿雯说的话,心底觉着李显不会那么容易的善罢甘休,但她还是转了身,毫不犹豫的往慎王府的正殿那边去了。
阿雯在后面跟着,看着小公主熟稔的走在那条通往正殿的道路上,恍然间怔了下。
小公主纵然眼盲,可其实是认识路的,她的记性远远是比常人更好的,光凭这一点,那些可以视物的寻常人等,早就比之不及了。
命运对这位小公主似乎不算特别的残忍,小公主也不是温室花,亦不是隋侯珠,不是玉琉璃。
她没有那样的脆弱,而像是一株千锤万击后仍然利于险山上的不屈孤竹,已经不会去惧怕细微的波折与动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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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的小妹妹被个凶狠手辣,如狼野一般的奸宦带走,李显这个当兄长的,是不论如何都睡不着的。
他还在思索陈菩护着李笑笑的那一副画面,思索着陈菩那句“她说想出去玩,不想被关着,殿下现在明白了么。”
陈菩那句话说的满是怨气,不知是谁的怨气,他当时也在气头上,并没有余地去思索这句话。
然而现在,独余下他一人的清寂冷室中,李显却开始认认真真的,讲这句话反复思量默读。
李笑笑是沈万岚所生,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以骨血为媒,斩不断关联的妹妹。
从幼年时,他只见过她远远的一面,她被包裹在质地上好的温软锦被里,是一个孱弱的如同瘦骨猫儿的女婴。
那是他从顺天偷跑出去,快马奔至应天,才匆匆赶上的一面。
后来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但他并没有分毫对这个小妹妹的不亲近,她有一个并不称职的哥哥。
基于“不称职”这三个字,李显想把过去缺失的那些全数补回来,直到那些话被陈菩说出,李显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极为错误的事情。
他兴许明白他这个看上去乖巧的小妹妹为何偏偏会对陈菩不同,也明白了徐医师为什么敢斗胆在他面前,提出将她交给陈菩来养。
什么蓟柏木,那些都是古经里头的虚幻,时至今日早就不慎存在了,那个精明的老医师只是不敢在他这个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面前坦言,又知道他并不屑于了解那些山海奇异的怪谈,所以方才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借口。
这世间哪还有什么蓟柏木,徐医师兴许外出是真的为李笑笑寻治病的良药,但更多的,兴许是想躲个清闲,博一个活命。
可偏偏他现在才知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无法无天将她纵着的,唯有陈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