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的公主(98)
“不会。”李笑笑有些不明陈菩的意思,又不敢随意揣测这个本无定性的人,只道:“笑笑叹惜卫家六郎文骨卓绝,也钦佩他的见闻才学,可这其中并无男女之意。”
“无男女之意?那若是卫六郎求娶公主,公主难道不嫁吗…”
“你…”
卫六郎,年长是年长了些,可如果真的尚在,那么这会儿求娶她,哪容得她不嫁。
若…
若那卫家六郎再肯多让着她一些,那当然好了。
可这话从陈菩口中说出来就阴阳怪气的,李笑笑不爱听,伸脚往陈菩小腿上重重捻了下:“你就会存心挤兑笑笑。”
瞧着小公主气呼呼的模样,陈菩心中似乎再多了那种不该有的心念,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着念想未免太露破绽,立马转了话头,含笑道:“如卫家六郎一般的蠢材,究竟有什么可仰慕的呢?”
“就知道,你们这样的奸宦,对卫家六郎不会有什么好话。”李笑笑负气的鼓了鼓嘴,而后执起方才被陈菩放下的书卷,熟稔的翻到其中一页,指腹轻轻划过:“官无常贵,民无终贱①。先人墨师诚心已概天下论,何不以此利庙堂,恪而警预百官忠心献。”
“笑笑的父皇要是能记得,这些话曾救大宋于水火间,那么曜表哥的仕途不会断,沈家也不必如此...”
“只可惜顺遂的时代没有让为君掌权者更坚顽,反倒因为文士的笔墨忠直之言而变得脆弱,不堪一击,甚至容不下一粒尘沙。”
“这难道不是一个王朝的腐肉与祸根。”
墨家,原属诸子百家中,源于东周。
官无常贵,民无终贱。
这是封建国朝里唯一一道洪亮明澈的呼声。
然而亘古的长史里总逢昏聩帝王,历经无数王朝更迭,礼乐崩坏后。剥削了世家宗亲集权的墨家也似一捧尘灰消弭流散,沦为隐学。
惨逢无道君王时,更是被列为禁忌,沾染者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可存在过的东西,本就无法真正意义上的消失,君王忌惮,却做不到杀绝,隐士高人总有,十几年前凤阳的卫家六郎算一个。
第66章 066 有欲求
虽则他作万民檄时不过八岁, 可李笑笑却觉高人隐士亦不能配得起卫六郎。
他本生于钟鸣鼎食的光耀世家。
然瘟疫遍布时,少年所见民不聊生,残垣耕破。
却起慈心, 以文笔为刀, 为万民祈愿。
一举助天子攘除当时如恶龙一般盘踞在江左一带的奸邪污吏, 亦帮百姓度过了万死的难关。
当年的卫家六郎, 风光无限。
表哥未曾被折断仕途时总感慨万分, 亦梦想过与卫家六郎同入翰林,共佐君王,谋天下。
然卫六郎手中可为万民所抒愿的文笔, 无不是一把双刃刀。
他名起于万民檄,得天子盛誉;却最终被用之弃之,因这篇檄文家破人亡, 惨死街头。
这个时代还是叫惊才绝艳的少年们眼底失去了光, 卫六郎其死之年不过十岁。
只因心怀超脱当下世人认知的陈愿,因这陈愿剥削了腐朽的世家与王权, 扶持了百姓与寒微庶族而已。
“公主的诡心思, 叫咱家胆寒…”
陈菩从未想过,十几年以后, 被他视作仇恨与耻辱的一切,再次成为了一个皇室公主手中的刀刃,以用来剜割一个卫家子心中最后清净的血肉。
他的小狐狸兜着这么大一个圈子, 留这样一本书,为的还是沈家,还是沈旻曜,他真是欠他们姓李的。
陈菩冷嗤一声:“卫家六郎是蠢材,咱家不是, 公主如要用这些大道理来蛊惑咱家,恐怕想错了。”
言罢,陈菩起身,理了理衣摆,缓步冒出了阻隔着内寝与外殿的屏风。
“陈菩...”
李笑笑急忙从短榻上走下,撑着有些凌乱的裙摆追赶了数步,却不慎被屏风支出来的木脚绊了一下,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卫家六郎心慈仁善,身坚志洁。笑笑仰慕他,亦是因为他毅勇果敢,敢与顽流负隅对抗。
庙堂有这样的人在,一个王朝才不会走向崩塌,笑笑知道厂公做事随心,可这一回,但请厂公帮帮表哥好不好?”
“厂公救救表哥好不好...”
“公主认清楚,咱家便是那顽流啊,公主要咱家自己对抗自己么?”
陈菩蹙眉,缓将目光落在了桌上那顶华美的凤冠上:“李笑笑,留沈家在世上是咱家最大的让步,你不要学皇家人的那一套。将别人对你的好,当成纵情利用的玩具,咱家可不是卫家六郎那个蠢东西。”
家破人亡以父母为食的滋味他尝过,怎么能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呢...
是啊,顽流如何能对抗自己呢?
这一步她似乎走错了,陈菩对她好,却又并没有那样好。
她远嫁鞑靼以后,沈家还是会成为那只任人宰割的肥羊,尽管曜表哥的手下有柱州,舅父的手上握着兵权,可这些一旦与皇权对抗,何不是蜉蝣撼树,螳臂挡车...
陈菩稳缓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李笑笑也坦然,垂手理开绊住她的裙角,撑着屏风站起,钻进了幽
深的女儿闺阁里。
她来到遗宫已经许久了,尽管不能视物。
遗宫里每个柜子或是卧榻的地方她都记得,循着记忆找到了拜访药物的柜子,李笑笑熟稔的找到了上次那罐玉容膏,将盖子打开,抽了一张干净的帕子,挖出玉容膏,涂到了脸上最疼的那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