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剑与孤灯(157)
萧晋平沉默了。
伍冯风叹了口气。他话已至此,听不听得进去,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他给她求求情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用,是赵愫愫不想杀她,要留她一命。要是赵愫愫死了换了别的人,她这个做了几天皇帝的废君哪还有命在?事到如今,与其说要让晋平放下心结,不如说要求赵愫愫活得久些,不然他一个小芝麻官可保不住她的命。
伍冯风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丢下一句话,“你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是赵愫愫大概没有后悔救了你。”
晋平愣在原地,许久不曾回神。
马车一路行驶,很快出了城,昨日夜里打了一层霜,车榖压在上面发出细碎的裂冰声。
萧晋平借着晨间稀薄的微光往回望,两道车轮痕迹工整平行地排开,从现在一直蔓延到过去,她怔了怔,仿佛看到了赵愫愫当年在方家救下她时的模样,然后是她和月玲坐在一起,商量着如何将她推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然后是她出征凯旋,然后是她生出疑窦……然后是……她派人刺杀……
明明还没有过多久,但是她却觉得过了很多年。这个地方以后大抵是不会来了吧,她伸手打下车帘,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次,她是真的输了。
愫愫醒来时已经天亮了,月玲一大早就来了,迫不及待告诉她萧晋平离开了的消息。她以为愫愫该给点回应,没想到她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喝了口白粥把她准备好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嗯?她是不是该好好解释解释?
月玲实在心痒痒,她不懂她为何要放虎归山,给自己留个后患。“你倒是说说嘛,难道和我还说不得了?”月玲摇着她的胳膊,罕见地撒娇。
愫愫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在某种程度上,月玲的确是她的软肋。
“好了好了,我带你见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什么人?”她忙追问。
“嗯……一个能代替萧晋平的人。”
代替晋平坐上皇位?
别是诓她吧?宫里宫外就这么些人,她也没听到有哪位皇亲国戚和愫愫走得近呐?
嚯,难道她还学着前朝皇帝那一套金屋藏娇不成?
月玲跟着她沿着后廊走到院子里,这院子是她让人按照愫愫在朗州的旧居建的,一草一木都是照着搬过来的,因此她对这院子的布局很熟悉。眼看着愫愫往卧房走,她越瞧越不对劲。
她赶在愫愫之前抵着门,贼兮兮问:“不是,你真金屋藏娇了?”
愫愫推门的手一颤,忍不住瞪她一眼,“这屋子是你的,要藏也是你藏才是。”
“什么我的你的,”月玲煞有其事地大声纠正她,“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愫愫:“……”
是该说她真心实意拿她当朋友,还是该说无奸不商……
她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了熟悉的咳嗽声。
“进来。”
男人?
月玲震大惊,眼神才刚扫到愫愫那,就被她一下推了进去。
“你来了。”男子看到来人,搁下书,语气平常熟稔。
愫愫嗯了声,搬了张椅子把月玲按着坐下。
月玲瞅了瞅面前这人,面容苍白,眉目之间尚有几分青稚,年岁大抵不满双十。模样不是顶顶好看,但却有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世间美人多美在皮肉,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神秘,不堪探寻。但眼前这人的美却是在骨子里,他不似沈缱,将冷冽藏在温润之下,只将温柔给愫愫一人,眼前之人像一汪水,澄澈、不染纤尘。
她很想问愫愫这人是哪里找来的。
萧子询被她毫不掩饰的打量弄得有些面颊泛红,有些求助般地看向愫愫。愫愫得了信号,把月玲的脑袋扭了过来。
“她是月玲,岳州月家人,我的朋友。”
萧子询点点头,看向月玲,终于露出了真诚的笑。
“我叫萧子询,月姑娘你也可唤我萧青岚。”
萧家人?
不是说萧家人都死光了?这怎么死了一个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月玲不像愫愫,她对萧家人没什么好感,要她说这皇帝谁都当得,只要为了百姓好,阿猫阿狗都行。况且之前还有一个恩将仇报的萧晋平,诸此种种,让她实在难以对萧家人笑脸相迎。
不过他这名字倒是没听过,她查过萧家,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物啊。
莫非是愫愫要扶持一个傀儡?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愫愫不是这样的人,要篡位她早篡位了,何必再弯弯绕绕给自己找麻烦。
愫愫喝了口茶,没再同月玲卖关子,“他是萧寅立下的太子。”
“什么?”
“别那么惊讶。”
“不是,”月玲震惊地拉着愫愫走到门外,压低声音,“你不是答应了那位长公主,要把皇位还给她们那一脉么?!”
愫愫笑意淡淡,“现在不想了。”
月玲才不信,她当初为了扶持萧晋平上位费了多大功夫?如果兜兜转转又将权力交还给萧寅这一脉,那她做的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愫愫当然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有些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直到后来才明白。
“玲儿,长公主的恩情我已经还了,可是萧晋平辜负了我的信任。如今我也该听听自己的声音了。”
月玲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肯定在笑话我吧。”愫愫罕见露出了纠结的神色,“我以为还了长公主的恩情就够了,报了仇,我就能事了拂衣去了。可是玲儿,当我看到那些死去的大诏将士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想要看到的大诏不该是这样的。凭什么王朝更迭,苦的永远是百姓呢?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到底赢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