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鸟行动(68)
既然想走这条路,肯定要走艺考。
对。我不否认我心里还有些没被拍熄的小火苗,希冀着能继续跟他有点什么,所以也想跟他一样当艺术生,跟他一起去集训。
但是这不是全部。我确实立志当一个配音演员。这确实是我真实拥有的梦想。
于是,我跟父母说了。但是我的父母是那种特别传统的家长,管得很严,对这件事情坚决反对,让我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要想。
我还告诉了班主任,但是我文化成绩很好,班主任也不支持我这个打算。
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抗争失败了,我还是继续做文化生。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赌气。在学习上消极懈怠起来,天天上课看杂志,开小差,成绩也掉下去了。
为了向父母老师示威,我还加入了学校广播站,每天精心写好稿子,讲我喜欢的小说和电影,放我喜欢的歌。
每次主持节目的时候,我尽量做到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完美,心里想着会不会某天,他吃完晚饭回教室的路上,听出来广播里是我的声音,然后过来夸我声音很好听。
但是,当然,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某次月考结束之后,放假了,大家都想着能回家放松一下。
我其实不太想回家,因为每次回家跟父母都会有摩擦。
可是不回去还能去哪里?磨蹭半天,最后还是回家了。
结果就在回去的那天晚上,又一次争吵过后,我的母亲终于爆发了,把我大骂了一顿,说她很早以前就偷看了我的日记,知道了我的性取向,只是顾及我备战高考,忍着没说。
我当然觉得很愤怒,觉得自己的隐私受到侵犯,很过激就直接说我确实喜欢男生怎么了。
然后全家都疯了。
我奶奶喊我怪物,我母亲说我有病,说我疯了,说同性恋比什么都不能原谅,连杀人犯都不如。说这些都是西方文化入侵的结果,说我从来没考虑过他们,说我这样全家都活不下去。
我父亲让我去死,说我很阴险,我奶奶给我下跪,让我发誓改正错误,我母亲哭得快晕过去。
母亲问我哪些同学知道这件事,骂我去找心理老师,让人家都知道这样的丑事。
她还逼我承认自己以后会“改正”,每天都目不转睛地监视我,还把我写的日记和广播稿全扔了,声称既然我说会“改正”,就不该留着这些东西。
我不想扔掉,我说我拿去放在同学家,可是她说不想让我同学看到这样恶心的东西。
包括社交平台的账号,我也不能依自己的喜好来,母亲要我全部改了,还监视我跟其他同学的聊天。
然后他们开始给我讲上几代人的血泪史,说家里多么多么不容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指望着我能因此有所改变。
再后来,放假结束了,我回了学校。回到了广播站。
我看着话筒,想到我不能诉诸于口的喜欢,想到我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忽然觉得很难过。
我开始溯源。我想,这一切都是我该受的吗?我遭受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立刻就想到了答案。
因为我是男的。我是一个同性恋。
这个社会不接受同性恋。我喜欢的人不接受同性恋。我的父母我的亲人也不接受同性恋。
连我自己也不接受自己是一个同性恋。
就在这个时候,广播忽然响了,里面传出来一个女主持人温柔甜美的嗓音:“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是《晚间新闻》节目时间,欢迎您的收听!”
这时我才想起来,今天当班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主持人。是一个女生。
女生。
就是他喜欢的那种女生。
就是我的父母希望我去喜欢的那种女生。
对啊,女生。
大家不接受男生和男生在一起,可以接受男生和女生在一起。
那如果,世界上的女生都消失了,只剩下男生,只有男生和男生可以在一起,只有男生和男生可以谈恋爱。
大家是不是就可以接受了?
我看着广播站的音箱。
里面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出女主持人甜美的声音。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开始像发了疯一样狠狠地开始踹,砸那个音箱。
我好像听见有惨叫声,有人喊住手,有人喊救命。
但是我觉得这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因为我踹的是那个音箱,又不是人。
踹了很多下,我没细数具体多少下,音箱慢慢没了声息,我才停下来。
然后我笑了笑,拿起桌上放着的话筒,就像以往的每个傍晚一样,重复了一遍女主持人刚才说过的开场词:“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是《晚间新闻》节目时间,欢迎您的收听!”
广播里传出来我的声音,取代了女主持人甜美的声音。我觉得很高兴。
然后我打开计算机,把列表里的每个广播节目全都播放了一遍。
里面一旦出现女主持人的声音,我就拼命地砸那个音箱,砸到女主持人的声音都消失了,再代替她念她没能念完的台词。
在我的努力之下,广播每一个节目里的女声都消失了,每一个每一个节目里面都只有男生的声音。
都只有我的声音。
所有听到广播的人,都只能听见我的声音。
可是还不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听广播,也就意味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见我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是所有人必须听的吗?
我想到了。对,英语听力。
学校里的所有学生都需要听英语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