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江水(117)
关呈明拧着眉头:“你爸爸……家里其他人虐待你?”
云树摇摇头。
还是不对。
关呈明沉默了。
那只可能是……
自虐。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但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觉得就算他真的问云树,云树也依旧会摇头。
而且关呈明自己也,发自内心地,一点都不愿意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明明他也不是云树的谁。凭什么这么觉得?凭喜欢……吗?
两个字让他有种晕沉沉的别扭,他还没习惯这样直白地承认自己的心情,眼皮子薄薄一片都在发烫。
他清了清嗓子,指着云树:“等着,我能感觉到临门一脚了,今天一定想出来。”
云树眼里好像还有刚刚消失在天际的余晖,嘴角弯了一下,顺着他说:“好啊。”
“我等着。”
*
问完了妈妈,问完了爸爸。
应该问云树自己了。
这点关呈明知道,云树也知道。
但是关呈明不肯问。
因为他始终觉得,云树是不会这么做的。
云树也知道他是这么想的,甚至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想。
就像关呈明之前说的那样。
一个家庭,被外人破坏,被自己家人破坏,还是后者更让人觉得可恨。
一个人,被别人伤害,被自己伤害,还是后者更让人觉得痛苦,更让人觉得无力。
关呈明觉得,一个人自虐一定是因为经历了比自我伤害更让他痛苦的事情,所以要用自虐来进行缓释。
也就是用痛苦缓释另一种痛苦。
而他不能接受云树这么做。换句话说,他不能接受云树经历过比自我伤害更痛苦的事情。
这会让他觉得很难受。
不过……
云树摩挲了一下自己满是伤痕的手指。
其实关呈明不用经历这种难受的。
因为就像关呈明所认为的那样,他的确没有在自虐。
或者说,他做的事情的确不能算是自虐。
从头到尾一直在伤害自己并且伤害别人的,只有他妈妈一个人而已。
想到此处,云树嘴角古怪地弯了一下。
哪怕想起跟那个疯女人有关的事情,他眼里也没什么情绪,好像已经用光了能用在母亲身上的所有情绪,现在只知道像黑洞一样把女人歇斯底里的疯狂全部吸纳进去。
接着他把目光挪到关呈明身上,直到此刻,眼里的情绪才重新丰富起来。
关呈明正在打游戏,美其名曰刺激灵感。
也不知道在这个游戏里能刺激到什么跟调查有关的灵感,云树甚至怀疑他只是穷途末路,又抹不开面子对自己说出认输两个字。
他稍稍往关呈明那边靠了靠,低头和他一起看着屏幕。
*
游戏界面里,关呈明操纵的角色正在打猎,雪地里有零星的狼群,恰好几只白狼从他眼皮子底下小跑过去。
这是关呈明非常喜欢这个游戏的一点,就是做得很精细,除了人物,NPC之间的交互,人和动物,动物和动物之间也设计了细致的交互。
比如刚才跑过去的几只白狼,大狼就在教小狼一些捕猎技能,小狼扭着屁股跟在后面,笨拙地模仿妈妈的动作。
模仿。
模仿……?
关呈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其实这一瞬间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僵什么,只是脑海里有些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大概过了十几秒钟时间,他才恢复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把「模仿」这两个字和自己的调查联系在一起。
他把视线从游戏上挪开,扭脸看着云树。
云树也在看着他,好像知道他要在这个时候说点什么。
“我好像知道了。”关呈明跟他对上视线,不知怎么的有点语塞,只能干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
云树偏了一下头,好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人虐待你,那就只可能是你在……自虐。”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些吃力,但终究还是说出来了。“但是在你心里,这种行为又不能算是自虐,只能算一种……”
他没能说完。因为云树打断了他:“只能算一种模仿。”
关呈明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他。
云树却没有和关呈明对视。
他把关呈明紧握着的手机拿走,熄屏,放在边上,然后用伤痕累累的两只手轻轻抓住了关呈明的那只手,就像那天捏关呈明脸颊一样很轻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语气自然得好像在聊今天是什么天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虐」这个说法的?”
关呈明没回答他,他还没有缓冲过来。
不过也无所谓,云树好像也没指着他做出回答,自己慢慢地,闲聊一样继续说道:“我是初二那年,从我外婆那里知道的。”
“我妈妈,就像你在电话里听到的那样,习惯用自虐的方式去引起别人的同情。”
“比如说,如果她和我外婆吵架,为了让我外婆屈服于她,她就会打自己,扇自己巴掌,或者是拿头撞墙,然后大吼大叫发疯,通过虐待自己来让我外婆心疼。”
“结了婚以后,她和我爸爸吵架也这么做。我爸爸就觉得很匪夷所思,很可怕,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以这样的方式来博取别人的同情。”
“不过我那个时候不懂啊。我只是经常看我妈妈这么做,潜移默化的,我就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恰好我也喜欢做拼贴画。所以我就学着像她那样,用刀在自己的手上划很多印子,甚至还用刀在上面画过画,画的是橘子,可惜上面太尖了,不像橘子像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