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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唐朝(9)

作者: 壶妖灵 阅读记录

吴绩以为他被唬怕服软,要来阿谀奉承两句,也便冷哼一声:“你还知道?”

吴议冷面上微微一笑:“草民自请另立门户,还请吴大人行个方便。”

此话一出,顿时掀开千层波澜。

药铺的小伙计在一旁早围观得呆若木鸡,此刻才被吴议的话震回神来:“小公子,你,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沈大夫忍不住劝上一句:“年轻人,分门立户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千万不要自毁了前途啊!”

吴议微微点头,算是谢过他的好意。

唐朝人通常不愿意自立门户,这个理由非常简单。

在这个户籍系统相当庞大的时代,赋税、徭役以及兵役都是以户口为单位,自己分出一个户口,就代表要承担一个家庭的所有的责任和义务,而好死不活地赖在吴家,起码不至于为这些事情烦忧。

赋税、徭役和兵役,这三个简简单单的词无异于三座擎天大柱,从古至今压垮了多少劳动人民厚实的肩膀,更何况是一个半病不好的十三少年。

吴绩像看着一个笑话:“你想好了?你要自立门户,自然也不用受吴家家规,可你从此也不能踏进吴家半步,就算你饿死、累死、战死,我都不会让你入吴家的祖坟。”

吴议迎着他疾厉的目光,不退反进:“草民既然自请独立门户,从此便不受吴家点滴恩惠,如有违背,誓不为人!”

这条命早已死去活来,再也不是当日那个羸弱一身病气,半点不由自己的吴议了。

他丢下这句话,便拨开目瞪口呆的众人,负手而去,一眼都不曾回望。

吴议要自立门户,并不是因为一腔无知无畏的热血,而是出于数月来翻来覆去的考虑。

与其在吴家做个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残废,不如和他们撕开脸面正面交锋,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孑然一身死在外面,他总要帮吴议把生前都未曾得到的尊严讨回来。

尊严不能当饭吃,但人张嘴除了吃饭,还得争一口气。

从吴府走出,吴议首先要找个安家落户的地方,他怀里还揣着几颗银碎子,在客栈里住上几天应该不成问题。

凭他在现代十几年的临床经验,在药铺里头挣口饭吃应该也不算难事。

他一连拜访了几个药铺,都被老板满脸不耐地扫地出门,刚踏进一家装潢简谱的客栈,便见小二匆匆赶过来,一叠声地把他往外请。

“真不好意思,鄙店早已没房了,您请去别家吧。”

吴议望着空空如也的客栈,揪着眉头不说话。

吴绩是把他当杀鸡儆猴的例子,让吴家上下都看看大逆不道的下场。

踏出客栈的门,迎接他的只有一轮明月,幽幽清风。

吴议低头瞧着脚下徐徐晃动的影子,不禁在心底自哂道,对影成三人,李太白诚不欺我。

正当他打算抬起头来,找个桥洞庙宇之类的地方歇息一宿的时候,便见另外两道影子自远方缓缓踏来。

“你名字是吴议?”一长一短两对影子停在他的面前。

不待他回答,另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已经扑到腿前。

“地公老爷!”

第8章

来人正是李璟父子。

夜深露重,李素节便邀吴议先往府上,再做商议。

萧氏亲自替他端上一碗姜茶:“秋风入骨,先吃一碗热茶烫烫身子。”

吴议道了声多谢,接过飘香浮雾的茶碗,一口气全部灌到胃袋里,才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扩散开去,把冷铁似的的身体熨烫开来。

总算知道古人为什么那么看重雪中送炭的恩情了,这秋夜里的一碗茶,真叫人通体舒畅,心底发热。

萧氏身为帝媳,喜怒不露于外,但见吴议一身柴骨在秋风中一推就倒的样子,也不由软了心肠,带上点哄小孩的语气:“慢些喝,不够还有。”

吴议心头一暖:“多谢夫人关怀。”

寒暄一番,萧氏便抱走早就昏昏欲睡的李璟,留李素节和吴议两人秉烛夜谈。

“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李素节把白日的事情简单掠过一句,朝吴议微微一笑,“想必你当下也在困境之中,如蒙不弃,倒可以在府上歇息几日。”

吴议虽然也想安顿下来,始终觉得不妥:“吴大人始终是一州刺史,收留了我,他也必定会为难贵府,当日之恩已经难报,再留下去只怕更给你们多添麻烦。”

“这个你不必担心。”李素节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平整地摊在桌面上。

吴议自然从没正儿八经地学过繁体书写,好在天朝人民自带繁简体翻译系统,不然他就当真成了个半盲的睁眼瞎了。

信上寥寥数语,不过问候安康,唯一值得瞩目的是落款处刚劲有力的三个字——

张起仁。

“想必你也曾听说过,张氏与吴氏有世家之好,如今张太医侍候东宫多年,吴氏却一蹶不振。”李素节不经意地扣动指节,一声声敲击着冷硬的桌面,“可惜张太医子孙皆战死沙场,就算是名流圣手,到底后继无人。”

这话说得大有深意,吴议心下捻动片刻,隐约察觉出李素节的话外弦音。

“张太医早已启程亲赴袁州,名为遴选生徒,实则意在提携吴氏子弟,以继承衣钵。”李素节目光一转,带了些难以言喻的苦涩,“这是明面上的事,袁州城人人皆知。还有另一重目的,却是因为我夫人的病况。”

昔日萧氏病重,吴议早已点出明路,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吴议转念一想,已经明白过来,袁州距京千里,路途遥远,书信多有不便,张太医这一遭少说也走了三个月,总不能得到好信就勒马回头。

能让侍候东宫的老太医如此长途颠沛地赶来袁州,这一位李老爷到底是什么人物?

仿佛听到吴议心底的问题,李素节自嘲般笑了笑:“数次见面,还未曾向你互通姓名,实不相瞒,我便是鄱阳郡王李素节。”

也难怪吴议未曾起过疑心,堂堂四皇子居然沦落到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根本不是他一个历史渣可以料到的。

就连本地百姓口耳相传的秘闻中,更多的也是吴府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而身为皇亲的李素节却宛如一颗从高处坠落的石子儿,落在这口偏远的深潭里就再也没个影儿了。

龙子龙孙落在这块小地方也比不上地头一霸的吴氏,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李素节叹息一声:“东宫仁善,视我仍如兄长,张老此行将至,你父亲绝不至于在这个关口上为难我。”

吴议这才放下心来,有这位天潢贵胄的庇佑,起码不至于沦落街头了。

李素节见他表情终于释然,才收好信纸,唤来李福。

“你带吴公子去下午收拾好的那出厢房休息吧,其余的事情,明日再议。”

李福应了一声,笑吟吟地在前面引路:“吴公子请跟老奴来。”

李府给吴议备好的厢房虽然简陋,但不失整洁,松软一床被子裹在身上,比吴府别院那床硌出一背红痕的硬板不知好了多少倍。

李福才走两步又折回来,一拍脑袋:“老奴真是老得不中用了,夫人特地嘱我多问一句,这被子可够暖和,不够再添一床。”

吴议隔门回一句:“够了!您也去歇着吧。”

李福这才放了心慢慢挪走,手中飘动的一盏烛光从窗缝漏在吴议脸上,渐渐由明转暗。

萧氏有心,刻意不提他大病初愈,怕勾起他伤心的事情。

吃没吃饱,够不够暖,本来是亲朋好友间最琐碎也最淳朴的问候,却也是他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收到的第一份关切。

吴议在心底默默记下这些萍水相逢的名字,在温暖的被窝里陷入了美梦。

翌日,吴议便起了个大早,赶着去当坊里正处立户口了。

所谓的“里正”,差不多等同于现代的居委会主任,专管这一带街坊邻居的民生问题。吴府这边的里正,正是江氏娘家旁系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吴绩手底下讨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