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疾在卿(112)
许多地方都不能去了。郁卿只好绕着宫墙,沿着最偏僻无人处走动。
雪英忽然拦下了她:“夫人,那边就是东苑了,我们该回了。”
郁卿面色如常,嗯了声:“那去附近的园子转转吧。”
雪英发现郁卿的双手微微颤抖,以为她心中难过,叹道:“夫人可是后悔与陛下置气了?”
郁卿深深看了她一眼:“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雪英不明所以,或许夫人只是自我安慰。
她们走进千步廊后僻静的园林,郁卿忽然笑道:“雪英,我有些内急,你在此处等等我。”
雪英蹙眉:“我同夫人一道去。”
郁卿正要扯理由,园子尽头突然传来响动。
郁卿一愣,赶快拉着雪英道:“走,我们不要打扰到别人。”
她带着雪英匆匆往另一头走,被一群内侍追上。
“夫人留步!”
郁卿惊疑不定地转身。
内侍惶恐下拜道:“陛下请夫人去甘露殿。”
郁卿脸色惨白,转念一想,谢临渊若真看破了她的计划,为何不直接将她锁在承香殿,非要大婚当日叫自己去天子寝宫?
“我去甘露殿作何?”郁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紧张的心情,端起一个笑,“不好惊扰帝后大婚。”
内侍欲言又止,脸皱成一团:“此事……唉!总之请夫人快去吧,再不去陛下就要砸了甘露殿了!”
第52章 离开皇宫
帝后大婚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固若金汤的长安宫被打破,宫人们能频繁与外人接触。
越忙乱时,能钻的空子越明显。过了今日, 再难寻到下一个好日子了。
她以为谢临渊这次能忍得久一点。
起码是大婚结束后,等他对她的执念和感情消退了, 心狠手辣重占顶峰,再来狠狠教训她。
正好那时她已经跑了。
郁卿垂着头, 和内侍来到甘露殿外。
遍目龙凤铺陈, 金光与艳红交织,隆重庄严, 她眼花缭乱瞥了一眼, 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甘露殿外,宫人们跪了一地,皆瑟瑟发抖。
内侍高声通传:“陛下,皇后娘娘,郁夫人请见。”
“让她进来。”天子的声音隐隐压着怒火。
郁卿脚步迟疑, 走进殿门, 满地碎瓷, 昭示着方才的龙颜大怒。
后殿案前的红烛下, 坐着谢临渊和他的出身六姓七望,世家高门的新后裴氏。
她华贵迤逦的衣摆,在金台铺开, 像一朵盛放的牡丹。
本是大喜之日,裴皇后却面色惨白,仅能维持着表面端庄,看向郁卿的眼神亦是惊疑不定。
郁卿只瞄了一眼皇后娘娘,准备按规矩行跪礼。
她刚要屈膝跪下, 谢临渊突然道:“起来!”
郁卿又站直了。
帝后沉默无言,只是谢临渊的气息更为沉重,似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似灼烧。
郁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致也能猜到,裴皇后彻底惹恼了天子,甚至到他摔酒杯,丝毫不给情面的地步。
难不成他想当着裴皇后的面,狠狠羞辱她一顿,告诉她无法掌控他?
那就太可悲了。明明她在承香殿里,这么多日,谢临渊都不敢来见她,不敢听闻她的消息,连雪英都不得传唤了。
他自己不明白为何?
龙凤台上的红香燃烧,囍烛摇曳。
香灰一点点洒落,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谢临渊疲惫低哑的嗓音:“下去吧。”
他平静了许多。
好像她只是来走个过场,给裴皇后见一面。
郁卿不发一言,非常安分地躬身告退。
谢临渊的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片刻都不离开。
她身影越来越远,退出内殿,在前殿回身。
柳黄色飞燕衔花金缕衣上,流光跃动,下摆在空中如惊鸿回旋。
她步履轻盈,每一步都踩在他心跳的节奏上。
背影渐渐远去,融进殿门外的灿烂夕阳。
“回来……”
裴皇后听见天子口中微不可查的气声,仿佛他极力压制自己说出这句话。
红烛噼啪作响。
裴以菱出阁前,太公忧虑地同她说,这段时日天子过度操心国事,夜不寝,日难食,除了听政批阅公文,就是站在议政殿的连窗前,望向窗外千古孤松。
那松柏据说是大虞开国皇后死前寻来,为她相识于微末的陛下植于殿侧。以喻她情意坚贞难改,不畏世间严寒,千秋万古常青。
天子不许内侍再点灯。
他彻夜在长安宫幽寂的宫道上徘徊,不知欲去何处,又只得回到议政殿中,继续凝望着孤松。
他像被抽走三魂七魄,极快地消瘦憔悴下去。本就锋利的面容更似石刻刀削。屡屡在太元殿朝会上,出神地望着帘后,不知在想什么。
朝臣们只要稍稍问起,何事让陛下烦忧,就会引来天子震怒。甚至有天拔出龙纹剑,劈了太元殿龙椅一剑。
裴以菱不动神色地抬眼,被天子惨白骇人的脸色吓住。
他下颌紧绷,青筋起伏得显眼,墨黑的眼中滔天苦海翻涌。
吸气时,薄唇微动,又不慎泄露了一声:“回来……”
裴以菱望向郁夫人远去的背影。
她的确美貌过人,走下金阶时,袖摆扬起,像翩飞的蝴蝶。
左右内侍肃穆静立,缓缓将金銮殿门合闭。
那一框夕阳越来越窄,她的背影淡入光中,即将消逝,如一场梦幻泡影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