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疾在卿(39)
只因他一时疾病缠身,才不得不委屈求全,与她于患难中生了些薄情,毕竟她曾待他极好。
可当他眼疾腿疾痊愈,重回江都,重新过上豪门郎君的日子。只需稍稍一对比,就会发现白山镇的经历有多不堪,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此地,从未见过郁卿。或许是念着她三贯钱的救命交易,才没有将她与这间院子除去。
如今她死了,院子也烧了。正巧遂了他愿,真是便宜他了!
郁卿叹了口气:“当然心疼。我心疼自己。”
去林府前几日的夜里,她总是被噩梦惊醒,靠在牛车板上想,若林渊负了她,她一定要狠狠骂他一顿。
她嘴不够利,脑子转得不够快,害怕到了林渊面前发挥不好,或者被林家的仆人们堵住嘴,于是提前写好诀别信骂他。
当时她想,若林渊没有负她,她一定要偷偷烧了那信。
从林府出来后,她只恨诀别信写得不够狠。有一瞬间,她想竭尽全力报复林渊,毁掉他珍惜的一切,让他名声扫地,付出代价。
她想了那么一瞬,在天亮后就荡然无存。
何必呢?她没林渊聪明,玩心眼的事一窍不通,否则也不会被林渊骗得团团转。她还懒,难以在讨厌的人身上花费精力,一个建宁王就够让她崩溃了。
最关键的是,她不想侮辱两辈子第一次的感情。那些少女情窦初开的心事自身就很美好,即便付了错的人。林渊和她在不在一起,她都该更珍惜自己的爱和付出。
晨星跃出东方连绵起伏的黛山,不久后即将天明。
易听雪攥住她的手腕,摇头道:“不值得。”
郁卿笑了笑:“是不值得。”
她扭过头,冲易听雪笑道:“我们走吧。”
她的爱她带走了,就让有关林渊的回忆都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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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急报千里加急,飞渡崇山峻岭,送往京都长安宫。
信使不顾满身风尘臭汗,牢牢攥紧内侍的手,声声恳切:“一定要将此带给陛下!”
内侍瞥了一眼他令牌,呵斥道:“陛下早有言,再不必送来白山镇线报!你这是抗旨不成?”
当着信使的面,他将信桶丢进了路边花泥里。
第25章 谢临渊双目赤红跪在废墟……
内侍转身走进宫门内, 沉重的禁宫铜花门咣一声闭合,带走信使所有的希望。他从溺水里抠起信桶,往地上啐了一口:“死太监!明明就跟在陛下后头, 却瞎了眼了看不懂陛下何意!”
宫卫们见他闹事,提戈将他拿下。
信使被捆住还怒骂道:“捆得好!还不快带我去见陛下!你们这群占着茅坑不拉屎, 胆小如鼠的懦夫!”
陈克从角门进来时,正好看见这场闹剧, 他皱眉呵斥:“长安宫前何人敢闹事?”
他以剑柄掘起信使的下巴, 看清他的脸,忽然一顿:“杜航?”
信使杜航, 曾是平北军中的一介伙夫, 也是他亲自挑选派去白山镇的三名线人之一。
杜航被松绑后,抹干净信桶,求陈克速速交与陛下,以免耽误时机,陛下震怒。
陈克叹道:“陛下已经放话, 若谁敢将这信交给他, 先提项上人头去。”
杜航咬紧牙:“我敢!”
陈克冷笑:“你尚年轻, 不知今上秉性。你要惜命!”
杜航仰起头, 将线报递到他手中:“那请陈右卫保管,属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陛下看了这封线报, 定会回心转意的。”
陈克抿唇收下,虽然好奇,却没问信中内容,有关白山镇的一切,他大概知晓一二。
但线报等同军机, 他不可僭越。
他警告杜航:“先前那些线报都被陛下烧了,你以后也不用再送了,陛下早就抛弃郁娘子了。”
杜航愣了愣,疑惑道:“那为何不将我们这些线人调离白山镇呢?”
陈克正要走,闻言愣在原地,讷讷找着理由:“兴许陛下忘了吧……”
他进了宫,随陛下出宫来到裴府。
今日裴左丞邀陛下在府中小叙。先皇驾崩,陛下得服丧,大婚往后拖一年。十二个月虽短也长,裴左丞想到天子的脾气,还是隐隐担心他翻悔,夜里都难安宁入眠,怕有一日陛下突然拿裴氏开刀。若他孙女被册立皇后,陛下多多少少还是会给裴家点面子。
二人焚香卷帘饮茶,观池中莲叶,在风中轻摇。
不多时,裴左丞唤来孙女指点。裴以菱为表孝心,要亲自向太公斟茶。
按规矩来讲,只斟太公茶,却不斟陛下的茶,是为大不敬。
裴以菱此举是何意,在场人人皆知。
然而谢临渊也没反对。
裴以菱笑了笑,她伸出雪白的柔夷,提起琉璃壶,腕子上细细的青玉镯发出玲珑声响,随茶水流淌入杯中。
热气氤氲,隔着濛濛白雾,她轻轻抬眼,黑葡萄般的眼珠子对上谢临渊寒星般的目光。
裴以菱瞬间垂下头,不再言语,为裴左丞斟完茶,便落落大方行礼,退到他身后去。
陈克执剑默默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他伸手触碰了一下腰带里的信桶,暗暗叹气。
他是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深知陛下多恨建宁王。只郁娘子做过建宁王姬妾这一点,就难比裴家女。更别提二者地位悬殊。裴家女身后是裴氏,是氏族平衡的一枚重棋,关系到社稷安稳,朝堂局势。
松香一缕升起,在水榭中盘旋不散。裴以菱以扇掩面,静立在裴左丞身后,女儿家的羞怯模样毕露,却丝毫不影响她礼仪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