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疾在卿(92)
“有么。”郁卿迷茫。
她早就不记得那些诺言了。他兑现又怎样?于她反而是枷锁。好比糖熬得太久就会苦,如果不能及时品尝,只有丢掉。
她对谢临渊的感情很复杂,理智上知道他与林渊是同一个人,情感上却不认为如此。若他们真是一个人,为何当年她爱到追去江都,现在只有惧怕和深深的无奈?
“不提了,没意义。”
郁卿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薛郎,咱们都要和离了,还不吃顿散伙饭吗?这次我请客,带你去全京都最好的酒楼,点最贵的菜。”
易听雪望着她的笑脸,舌根发苦,又无能为力。
人间四月,花尽莺啼,连街边砖缝里的草都一派欣欣向荣。
二人去了东市。雪英和杜航全程相伴,禁卫们便衣跟随,视线一刻不停围绕郁卿。
易听雪魂不守舍地走着。
郁卿却兴致盎然,路过每个小摊,都想驻足。途径每一家商铺,都会探头打量。踏入酒楼,点了所有招牌菜。
易听雪的筷尖停在晶莹剔透的烧肉上,忽然觉得很腻。
郁卿倒吃得很香,甚至还哼起小调。
满桌珍馐佳肴,易听雪怔怔瞧着,清冷的脸上闪过煎熬。
她生性孤高,不讨人喜。遇见郁卿前,她一直孑然一身。她于她是挚友,是姐妹,是唯一的至亲,比平恩侯更要重要。
为何她们偏要形同陌路。
“不合你胃口么?”郁卿嚼着笋尖,“我们换一家?”
易听雪刚想说不必,一开口,忽然失控地捂住眼睛,筷子拂落地上。
“卿妹,是我害了你。”
郁卿怔了怔,展颜一笑:“我怎么不觉得?”
“若非帮我逃王府,若非陪我进京,你本可以平淡幸福度日。若非我执意带你谢恩,陛下也不会认出你。若非顾及我的前途安危,你也不会被迫留在深宫中,还被贬到宜春苑!你一直对我那么好,我带给你什么?若能重来一次,你从一开始就不要理我!”
郁卿咽下最后一口饭,缓缓放下筷子,望着窗外檐下飞燕。
可即便重来,也无济于事。当她看见原著中易听雪宁死不屈,从城墙上一跃而下,今日之事就尘埃落定了。
那时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呢。
“陛下这样对你,我还曾在你面前屡次说他好话。我想想都觉得自己——”易听雪深吸一口气,“平恩侯要害你自尽,我却与他有私情!妄我自诩清正,实则却是个深恩负尽,要你为我做垫脚石的懦夫!我今后无颜再见你。”
郁卿起身坐来她身侧,拉拉她的袖角,低声道:“阿姐。”
易听雪抬起头,眼眶泛红,无限愁愧凝望她。
她轻柔却笃定的嗓音传来耳畔:“方才你所言我都不认同,在我眼里,你的确是个清正纯粹,黑白分明的人。”
易听雪自嘲一笑:“我这样只会害了你。”
“是平恩侯暗示的吗?”
“……是事实如此。”
郁卿握住她的手,直直看进她的眼睛,“他的确真心对你好,想要教会你如何在官场上周旋。但他不是你,你有你的路要走。”
“如果你希望黑白分明,那你就实现它,然后狠狠打他的脸。你如今是大理寺丞,你就让经手案子都黑白分明。哪怕平恩侯比你诡计多端,更深谙官场之道,也不能阻止你创造你的事实。”
说到此处,她亦体会出伤感。这些话字字都像临别之言,今后虽然知晓易听雪在朝中为官,和承香殿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却再也不好相见,方换来彼此安然无恙。
待她逃出长安宫,远离京都,或许此生都不能再相逢。
她已困在深宫中,不能让易听雪困在自责里。她分明有坦途青云路,能大有作为。
郁卿叹了口气:“平恩侯想保护你,所以劝我自尽。我也想保护你,所以与你和离。我们本不冲突。若你最后决定同他在一起了,我反而会很开心。”
易听雪显然明白她的用意,忍不住抱住郁卿,伏在她背上哭出声。
郁卿温柔地拍着她的脊背,笑叹道:“不哭了,第一次见你哭呢。”
易听雪闻言依然抽泣着。
窗外的春燕飞走了。
郁卿淡淡遥望着远方:“就算我们分离,我也会用另一种方式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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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克到酒楼时,薛郎和薛夫人正在讲话。陛下来时没有惊动众人,只站在门外,静静听着二人所言。因他背对着众人,所以不得见他面色。
过了半响,谢临渊忽然拂袖而去。陈克悄悄抬眼观察,却发现陛下面色苍白,眼尾泛红。
他立刻低下头去。
……
这一切和谢临渊想象的都不同。他以为郁卿得知薛郎有断袖之癖,定会气到发狂,狠狠辱骂他,然后伤心欲绝。
或者日夜流泪,什么也不说,伤心离去。
绝非现在这般模样,不上不下,不清不楚。
他怀疑郁卿对薛廷逸根本没有感情。连背叛都不在乎。若二人真像坊间传闻那样恩爱,定会恨意彻骨,失控到想杀了对方。
但似乎郁卿就是这样,对谁都像钝刀割肉。谢临渊恨极了她处处留情,断不干净。更恨她说要保护薛郎,所以和离。
他一直不明白,她凭什么说要保护别人,明明她如此弱小,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掌控。但他更不明白,为何他已是九五至尊,却还会渴望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