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走两步,她却折了回来。
朦胧的夜色中,如玉般的小脸冷若冰霜,霜雪带着寒气, 熏染着那如水的眸子,瞬间凝结成冰。
“我曾听人说父亲年轻时极有才情,备受他人赞誉,有太学林郎之称。敢问父亲, 当年到底发生何事,竟让你变成这般模样?”
林昴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后,复又慢慢闭上,醉态中带着几分懒散,“我本性如此,哪里来的原由。”
好一个本性如此。
他说变就变,本性让他声色犬马,那些因他本性使然而被改变命运的人呢?
“那么我姨娘她们呢?她们做错了什么?她们以为你是良人,将后半辈子全系在你身上,你却连她们的性命都护不住。我姨娘怀了我,被接回林家,你不闻不问。二姐三姐还有二哥三哥四哥他们的姨娘,你也不管不顾,这又是为什么?”
林家的那些姨娘和庶子庶女,日子并不比原主好过多少。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有口饱吃,而原主没有。
“繁华一场梦,梦醒了也就醒了。万般忧愁,唯一醉可解。你不懂…我说了你也不会懂……”林昴醉态更显,像是喃喃自语。
好一个繁华一场梦,梦醒了就醒了。对他而言,不过是梦一场,醒来后他还是林家家主,依然能安享富贵。
林老夫人迁怒旁人,以为是那些女子勾得他不顾前程,不分青红皂白将人处置。那些因他大梦一场而葬送性命的人,何其可怜和无辜。
“我是不懂,我不懂一个男人到底有多不负责任,才会只顾自己风流快活,弄出一堆的孩子来,却不养也不管。”
林昴倏地睁开眼睛,凌厉的锋芒一闪而过后,是如初时那般复杂的目光,“谁说我没管,你知道什么!”
原主的记忆中连他这个人都没有,仅是一个背影。若是他真的管过,又岂会父女相见不相识。不管他有什么苦衷,生而不养就是渣。
还说他管过,当真是可笑。
“父亲可知林家下人平日里吃的是什么?他们嫌弃的粗面饼,还有没油水的煮菘菜,我都吃不着。我是你的女儿啊,不是无父无母的乞儿,你说你管过…是真的吗?”
林昴看着她,目光越来越复杂。
半晌,他半耷着眼皮,带着醉意道:“我都不记得还有你这个女儿,我忘了…”
他说他忘了!
一个当父亲的居然说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这意味着什么?
林重影替吴姨娘不值,更替原主不值。她不知道吴姨娘在临死之前有多失望伤心,但她知道原主的绝望。
幼年时,原主也曾渴望过父亲来看自己,哪怕是一眼。有一次“她”悄悄避过所有人,溜去前院找父亲。
“她”听到有人叫老爷,知道那位老爷就是自己的父亲。她拼命地朝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父亲。
那人没有回头,只留“她”一个背影。
“原来是忘了。”她满脸的嘲讽之色,“父亲年纪不大,忘性却不小。我姨娘死了,我也死过一回,或许在父亲心里,我们早就死了。如今我被过继出去,父女缘分已尽,此后再无瓜葛。林举人,保重。”
一声林举人,彻底划清他们的关系。
林重影不作犹豫,转身离开。
她自是没有看到林昴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如墨云重聚,又如巨浪滔滔。
良久,他低喃着,“其实……我何尝不是早就死了。”
*
米嬷嬷的房间不大,布置也简单,除去床铺斗柜,唯有一桌两凳。
主仆俩离开林家时,东西都不多,不过是一人一包袱而已。床头的两身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还在,床底下还有一双布鞋。
桌上一壶一杯,壶里还有早已冰冷的荷叶水。
斗柜里有一些杂物,还有晒好的干桂花和干菊花。林重影翻了翻,心下微微一动。她仔细在房间里翻找,并没有找到干荷叶。
她心中升起希冀,慢慢回想之前的种种。发现不止是干荷叶没了,还有她给米嬷嬷新绣的两双鞋垫子也不在。
干荷叶是她亲手采的,鞋垫子也是她绣的,这应该不是巧合。
若真是如此,那么米嬷嬷一定还活着。
她坐在桌前,倒了杯冷掉的荷叶水。
荷叶水泡得很浓,味道清苦。
谢玄说,暗人哪怕是服过解药,五脏也已受损,心火较之常人旺许多。难怪米嬷嬷常常上火,她之前还以为是秋燥所致,没想到竟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大顾氏推门进来,见她正在喝准茶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静静地陪着她坐了好半天,才劝说她去歇息。
这一夜,风不平,人心也不静。
三房正屋的门半掩着,孟氏捂着心口坐在桌前,一旁的婆子不停给她顺着气。她耷拉的脸无比阴沉,更显刻薄。
“那个孽障,简直是想气死我。”
“夫人,这也不怪三公子,要怪就怪有人存心不知检点,害三公子分心。”
“对。”孟氏越想越气,“当娘的没脸没皮,认个女儿也是个不安分的,母女俩一路货色,害人不浅。”
“你给我好好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该掌嘴的为儿面前多嘴。”
她说的多嘴,是指自己这些日子勒令下人,不许有人在谢为面前谈论府里的事,尤其是关于林重影的一切。谁知还是有人将林重影被过继的事告诉了谢为。谢为因此又生出心思,让她去向大顾氏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