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玄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哑口无言,偏偏这丑话好话都说尽的女子,无一丝羞涩,也没有半点难为情,好似在与他谈论今晚夜色如何之类的事。
这林四莫非完全不在意男女之事?
“大公子,你若是还不信,我可以脱光让你查。”
“住口!”
他终于有了情绪,清冷的眸中也起了波澜。
林重影是第一次见他有表情,心道也是难得。他怀疑自己不是林家女,事情太过严重,万一被当成细作,那可真是想死都死不干净。
“大公子,那你信我吗?”
她所说之事太过离奇,却也未必独一无二。
前朝大兴诗文时,临安城中一位木匠突然成名,以一首七言绝句流传坊间。世人问及他何时识字何时习文,他说自己是梦中所得。
此事记载于临安民间奇人传记中,那木匠之梦也有提及,并非是在梦中识字梦中习文,而是梦中有人将无数字帖书籍塞进他腹内,他醒来便能出口成章。
良久,她听到谢玄说了两个字,“你走吧。”
当下没有任何犹豫,福了福身后离去。
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根儿的前头回到寻芳院。进院子之前,反复确认自己没有任何的不妥当后,这才敲门。
米嬷嬷见她独自回来,自是有些惊讶。听到她的解释也不疑有他,关切是问她今晚玩得是否开心。
火烧画舫和商铺的事明日便会传来,众所周知的事瞒不住,也没有必要瞒。当她说起时,米嬷嬷是连连惊呼。
“难道奴婢瞧着你进门时脸色不对,必是吓着了吧。”
她摇头,说自己无事。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根儿回来了。
根儿见她好端端地坐着喝茶,明显松了一口气。立马袖子一挽开始忙活,又是烧水又是铺床的,一刻也没有耽搁。
米嬷嬷同她感慨,“这根儿瞧着就是个勤快的,她一来,奴婢轻省了许多。”
她不置可否。
根儿确实有一把子力气,也不吝啬自己的力气,但终归不是自己的人。
照例她是不需要人守夜的,临入睡前,米嬷嬷安置好她后,正准备去歇着时,发现根儿还在。根儿犹犹豫豫的模样,几番欲言又止,应是有话要说。
她心下叹息,问道:“根儿,你若有话,但说无妨。”
根儿低下头去,等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姑娘,奴婢的娘跟奴婢说过,奴婢进了府,侍候谁,谁就是奴婢的主子。”
不说是她,便是米嬷嬷都因为根儿这番话而吃惊。
听根儿这话的意思,是已认她为主,但这怎么可能?
“你不必觉得内疚,你是谢家的家生子,不管是老夫人也好,二夫人也好,她们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依着主子们的吩咐行事,谁也道不出你半点错来。”
“姑娘,奴婢…奴婢不会说话,但奴婢知道,奴婢是侍候您的,那就是您的人。以后不管是谁找奴婢打听姑娘的事,奴婢知道该怎么应付,绝对不会给姑娘添麻烦。”
这倒是让林重影意外了。
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她如是想着,当然不会说出来,而是动容道:“你有这个心,我很高兴。只是你到底是谢家的家生子,没必要太过为难自己。”
这话却是不假,处境不佳时,再也没有比有人愿意帮自己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入睡前,她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忆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谢玄没再继续质问她,应该信她了吧。
或者说,是不得不信她。
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应是寻了个法子逃离谢家。身后有男人对她穷追不舍,一遍遍地喊着她是他的,她跑不掉的。
那声音低低沉沉,并不像是谢问。
她拼命在黑暗中跑着,眼见着前方隐约有光亮,心下大喜。恰在这里,她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
“你是我的,你跑不掉的!”
哪怕是在梦中,这声音都太过让她震惊。
她仰头看去,竟然是谢玄那张皎皎出尘的脸。
*
晨起醒来时,她头还晕着沉着,揉了揉有些闷闷的太阳穴,脑子一时紧一时松的,不无疑惑地想着,为何梦里的人不是谢问,而是那位谢大公子,或许是比起谢问来,她内心深处更怕更惧的那个人是谢玄。
用过早饭后,她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经过昨晚之事,她更想好好锻炼身体,免得再遇上像谢问那样的文弱书生都无半点抵抗之力。微微出汗之时,谢老夫人派人来请。
她换衣梳妆后,带着根儿出门。
快近宝安堂时,与林有仪撞了个正着。
林有仪明显精心妆扮过,但再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红肿的眼睛。从红肿的程度来看,恐怕哭了整整一宿。
一想到那几人吃惊的目光和戏谑的言语,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让她无地自容的是,谢问那嫌她给自己丢人的眼神。
那一刻她终于清楚认识到,未来的夫君有多嫌弃她这张脸。身为汉阳林氏的嫡长女,她有她的底气和骄傲。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曾经被汉阳众公子大献殷勤的自己,居然被人当众嘲笑。
为何男人在外光看脸,不管才情学识,不管出身贵贱。谁生得好,谁便能独得青眼,一旦破了相,不管是否身份尊贵,男人便嫌之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