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绮丽的梦,让他时常有种错觉,错以为只要他坚持便能得偿所愿。而今谢问的一句“有些人,不是你该想的”,生生打破了他的梦。
谢家门风清正不假,庶出的日子还算好过也不假,然而庶出的子孙永远无法与嫡出相提并论,父亲如此,他也是如此。
父亲再是努力再是兢兢业业,也比不过四叔,甚至连未出仕的二叔都比不了。而他呢,任他多么刻苦,祖父在世时至多夸他勤勉好学。
反观二堂兄,明明是资质不行,却被祖母宠着,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用。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身边侍候的人。
这些他可以不计较,也可以不在意,但他忍不了自己想娶之为妻的心爱女子,日后却要给二堂兄做妾。
他一仰头,喝光杯中的酒。
许是热血冲上了头,也许是酒气壮了他的胆。他忽地站了起来,几步到了谢老夫人面前,一拱手一行礼。
“孙儿心悦林家四表妹,求祖母替孙儿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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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大惊,谢清华一把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唯有琴弦乍止时发现的旋音,如同大大的惊叹号或是疑问号,充斥在所有人的眼神中。
一室的寂静,谢为再次请求,“孙儿是真心喜欢林家四表妹,求祖母成全!”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孟氏,只听到她急急起身,几步就到了儿子身边,对着谢老夫人再三告罪,说是自己儿子喝多了。
谢老夫人顺着她的话,吩咐人来扶谢为,说他喝多了,赶紧送回去醒个酒。
谢为没动,一掀衣摆跪下,“祖母,孙儿句句属实,孙儿心悦林家四表妹,愿意娶她为妻,求祖母成全!”
这下谁也没办法再含糊过去,包括林重影自己。
谢为的所作所为,她一点也不觉得感动。若真心悦自己,若真尊重自己,当私下与长辈们通气,得到长辈们的同意后再与林家议亲。退一万步说,至少也应该在行事之前与她通个气。
如此突如其来,为难的不止是谢老夫人,还有她。
她低着头,感觉着四面八方的异样目光。
“母亲,您别听三郎胡说,他就是被人迷惑,一时鬼迷心窍。”孟氏急切地推卸着责任,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千好万好,又懂事又好学。若有什么不妥之处,那也是被旁人影响。
她凌厉的目光比刀子还利,恨不得刮花林重影的脸。
“他是什么性子,您最是清楚不过。若不是有人仗着有几分姿色想攀高枝,成日里在人前晃荡,三郎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个有人,只差没点名道姓。
一时间,谢家长辈们神色都算不上好看。
陆氏冷哼一声,“三弟妹这话我不爱听,人人都爱财。自古以来为财死的人不知多少,难不成全是银子的错?”
孟氏自来瞧不上这个商贾出身的大嫂,往日里碍于嫡庶有别和大伯的面子,也不会表露出来。今日气急攻心,所有的不满和不敬再不掩饰。
“大嫂行事向来不懂规矩,我这个当弟媳的也不好说什么,但今日之事关乎我家三郎的前程,我容不得旁人说三道四。”
“谁说我夫人不懂规矩?”
谢清阳话音一落,随后将手中的杯子掷在地上。酒水洒出来的东西,杯子应声而碎,发出的声响吓了孟氏一跳。
孟氏惊疑不定,不敢置信地看着向来清风明月般的大伯子。
不止她难以相信,其他人亦是如此,除了谢老夫人。
气氛剑拔弩张之时,老太太还有心情喝茶。暗想着以前她老觉得长子性子正,为人也老成,开不得玩笑,也不怎么解风情。同陇阳郡主在一起的那些年,她还时常担心夫妻俩私下里无话可说。
若不是大儿子求娶陆氏时说的那句心悦陆氏的话,她也不会知道原来哪怕是像长子这样的人,一旦动情便是一往情深。
那她的大孙子呢?
若是开了窍,识了情滋味,是不是也会成为一个痴情种?
“老三家的平日里最重规矩,今日怎地当众非议自己的长嫂,这般言语怕是有些失了分寸吧。”
孟氏自打入谢家门以来,最重的就是规矩,最引以为傲的也是自己规矩好,一应行事让人挑不出错来。
孟老夫人这话说得不重,却狠狠敲打了她的自尊。她羞愧难当之时,林重影怯怯地站出来,瑟瑟然低着头。
“三夫人,我与三表哥拢共没说过几句话,我并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
“你不知道?”孟氏将将受了刺激,难免更刻薄了些,“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打量着我儿不知世事,勾得他乱了分寸……”
“三婶!”谢玄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慎言!三郎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你说他被人迷惑,难道在你心里他就是这等毫无定力之人吗?年少之时,有爱慕之人,此乃人之常情,何来被人勾得乱了分寸一说?”
她很快反应过来,心知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一旦传出坐实受人迷惑的事,只会坏了自己儿子的名声。
若是年少慕艾,一时情迷,旁人多半会一笑了之,最多说上一句少不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