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317)
以前叶秋水也帮他置办过,但后来,曹氏派来的官兵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打砸坏了,江泠后来重新置办,给她的屋子用最好的家具,花了大价钱,他自己则随随便便,节省到了极致。
这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很难想象得出,江泠十二岁前,出生在怎样一个富奢的家中。
江泠点上灯,让她在桌前坐下,他则走到榻边的柜子旁蹲下,拿出一个盒子。
很普通的木盒,毫无特别之处,叶秋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江泠犹豫了一会儿,将木盒递给她。
叶秋水困惑接过,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好几张地契,田产。
叶秋水拿起,一张张翻开,神色诧异,“这是……”
江泠缓声道:“先前,我想着,我是你兄长,理应为你置办嫁妆,先帝在时,因为治水有功,我得了许多赏赐,还有宅邸,我都存着,去年我在京郊买了三十亩田产,票据全都收在这儿了。”
官兵搜府时,丢失了一些,他的俸禄没有多少,只靠皇帝的赏赐嘉奖,还有平日的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都在这个木盒中,与叶秋水掌握的庞大家产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更是
在其他大官嫁女时准备的嫁妆衬托下显得无比寒酸。
但他还是想给她准备,那个时候,总希望她能风风光光的出嫁,少年时,江泠便决定,以后不能让芃芃受委屈,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他会倾尽全部,将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她,让别人知道,就算叶秋水没有爹娘,她还有一个能为她做主的兄长。
但是江泠现在后悔了,不想给她嫁妆,不想她嫁给别人。
“我现在想……”
他眼睫垂下,顿了顿,说:“想用它做……聘礼。”
说完,抿紧了唇,头也更低了。
叶秋水双眸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江泠紧绷着一张脸,他看上去很严肃,语气认真。
叶秋水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身边有许多人都反反复复地和她抱怨过,江泠很节省,她去儋州的时候,看见衙门用着缺了一脚的桌子办公,震慑犯人的威武杖被虫子快要吃空,江泠衣衫浆洗得发白,他以前是个那么讲究的人,但是现在却用着最粗糙的笔墨纸砚,吃着干粮,下人们跟着他怨声载道,说大人抠搜,属官更是捞不到油水。
叶秋水还提醒过他几次,要多与同僚交好,常往来,他是朝廷命官,不能总打扮得那么寒酸,不然百姓见了,还以为朝廷穷得发不出钱。
江泠也没听见心里去,如今想来,他不是小气,抠搜,他是把钱都省了下来,留给她用,他那么点俸禄,还要填补穷苦人,能攒下这些,不知道有多艰难。
叶秋水眼眶生热,心里又酸又暖。
她抱着木盒,笑了一声,说:“你都考虑到要娶我的事情了?”
她还没有想过那么多,他就已经想到那么长远的事。
江泠沉默会儿,说:“我知道,与你所拥有的相比,我这些实在算不上什么,芃芃,我不想委屈你,许多事情,我总要想得长远些,考虑得多一些。如果你愿意,那这些就是聘礼,我会做出更多功绩,攒下更多的钱,如果你不愿意,这些钱,就是嫁妆,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是你兄长,我会永远护着你。”
他处处为她考虑,给她留好退路,无论她选择往何处去。
江泠心里害怕,他不敢去渴求叶秋水的目光永远在他身上停留,只要此刻是属于他的就足够。
叶秋水放下盒子,上前一步,抱住江泠,轻声道:“我愿意。”
她的面前不会有别的选择,她只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江泠眸光颤了颤,缓缓抬起手,紧紧将叶秋水搂住。
不管将来如何,此刻都不愿再与她分离。
……
暑夏渐渐过去,转眼,又到了中秋。
官家登基满一年,去岁这个时候,先帝刚刚驾崩,宫中逢国丧,正是新旧朝更替,战事频发的时候,中秋过得也很简单,今日,算得上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中秋,皇后一早就吩咐下去了,今年的中秋,宫中会设宴,热热闹闹地操办一场。
官员及女眷奉诏入宫,东宫难得有闲暇的时候,叶秋水借公事去找宜阳玩,她现在真是忙得脚都沾不了地,从早到晚都要学习如何当一个储君,如何治国安民,叶秋水每隔一段时间再见到宜阳,都会发现她又变了个样,越来越像官家,举手投足皆是天家气息。
也就只有面对叶秋水的时候,宜阳才会偶尔嬉皮笑脸的。
东宫的礼官守在一旁,姿态肃穆,礼官严格,储君稍微有些言行不佳,就会被他们记录在册,加以批评,宜阳还是郡主的时候,娇生惯养,刚当太子的那段日子,天天都要被教导,如今总算好一些,但是礼官的要求也跟着越来越严格。
衣食住行都有讲究,宜阳已经许久没有出宫,别提有多想念外面的吃食,叶秋水走进殿中,领了要为储君请平安脉的命令,她端正恭谨地跪下行礼,储君微微抬手,让她平身,叶秋水走上前,手搭在宜阳手腕上时,飞快地往太子袖子里塞了根糖葫芦。
宜阳眼睛都亮了,装模作样咳一声,肩膀挺直,觑一眼礼官,储君休息时,东宫的属官悉数退到偏殿,叶秋水把完脉,公事公办地说了些要注意调养的话,待人都走后,宜阳立刻将糖葫芦取出来,躲在屏风后,一边吃一边低声道:“唔……这一口真是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