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一边笑、一边道:“有啊……哈哈哈……当然有……”
这笑声当真放肆的紧,引得府内衙役纷纷侧目,展昭实在是觉得立在这里跟个傻子一样,便瞪了白玉堂一眼,转身走了。
白玉堂这才止住了笑。
这猫儿哪里都好,就是脸皮实在是太薄了。
既然惹恼了他,自然还是要乖乖认错的。
白玉堂跟在展昭身后,叫他:“哎,猫儿,莫生气嘛,我不笑你,我不笑你还不成么!”
展昭走路生风,没听见一样。
白玉堂哗啦一声撑开他的扇子,明明不热的天还要扇来扇去。
展昭与他生气,可并不是一两回的事情。他这人嘴上没个正行,心里又时常埋着坏主意,展昭一副正人君子般的模样,着实让人想去逗弄,与他像是这些年,没少把他弄急眼。
所以,怎么把这羞怒的猫儿给哄好,他还是有经验的。
只见白玉堂噌的一声窜到展昭身边去,凑近了他,嘴中道:“这猫之胡须,时常会掉,不打紧的,等过几日,那只小狸奴自是可以长出新胡须,展护卫何须担忧此事呢?”
展昭斜眼瞟他一眼,嘴唇紧紧抿着,并不搭话。
白玉堂又道:“哦!对了,你可曾听说,捡了猫胡须的人,近日会有好运降临呢?”
展昭脚步一停,薄唇轻启,疑道:“好运?”
白玉堂点点头,煞有介事的说:“那是,猫向来宝贵自己的胡须,若是掉了,可是会难过好几日呢,只是志怪故事里却说,人若得了这珍贵的胡须,便会得了猫大仙保佑,心想事成嘞!”
他一双上扬的桃花目眯起来,里头璨璨的含着些黠促的笑意,对展昭道:“猫儿,这可是好事,你又何必想那么多。”
展昭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心不在焉的“唔”了一声。
心想事成。
这可真是个好词儿。
这猫胡须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肯定得被人追着拔光了,从此之后,这世上任何一只猫的嘴边都是光秃秃的。
所以说,志怪传说什么的,不可信、不可信。
他忽然怔了怔。
可若说不可信……姜艾算怎么回事呢?这世上当真是存在精怪的,与姜艾在一起的日子里,他见了许多光怪陆离之事。那段日子……那段日子所面对的危险,乃是他此生罕见。
但,若有可能,展昭倒是觉得那样的日子再长些也无妨。
自姜艾与他在开封府道别,已有四年之久。她道别时轻飘飘,好似很快就能再见面似得,只是这一走便杳无音信,再寻不到踪迹。
或许四年,对一只精怪来说,并算不得什么长久的时间,精怪活上百年,仍是青春年少之貌。但对人来说,四年时光,已足够改变许多事情。
昔日梳着双丫鬓的少女,有可能已经嫁为人妇。昔日生意正旺的酒家,也有人去楼空。①
人生苦短,若爱上没有年龄的仙女②,则更自卑的紧,三五年尚欠不妨事,可若那人在外头走上三五十年方才来京师绕上一圈,届时他都成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了,怎敢去践行那“你若再来京师,我去接你”的诺言呢?
这便是人与妖的不一样了。
人的一年,与妖的一年并不是一回事。
展昭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手腕,上面绑了一条纯黑的小链子,展昭不爱装饰,唯有这条小链伴身四年,从未摘下。
此链绳非人间之物,总是冰冷,冬日之时,体温也暖不了分毫,碰一下皮肤,便是一阵凉意。此物带着并不舒服,只是展昭却好似对它感情颇深,谁都碰不得,饶是白玉堂想要讨去赏玩一二,展昭都会一口回绝。
这链绳,乃是姜艾所赠。
那是四年前,她刚离开京师没多久的时候。午夜时分,展昭正在屋中睡觉,忽觉手腕之上一阵冰凉,似是有蛇顺着上来。
展昭惊醒,一把抓住了自己放在榻边的宝剑巨阙。
来人并不说话,只是用一块黑影蒙上了他的双眼。展昭身体骤然紧绷、又骤然放松下来,只低低的道了一声:“……姜艾。”
这是她的黑影,质感光华如丝绸、又冰冷如霜雪。展昭与她初识之时,正是被这奇异诡谲的黑影束缚住了双手,被她摁在树干上吸血,那是他心中只觉得耻辱至极,死亡与这诡异的亲密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抖,对这黑影倒是没太曾注意。
只不过,这东西实在是太过奇妙,即使只碰过一次,展昭仍能认得出来。
但姜艾仍是不言。
展昭感到一阵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双眼被蒙,半卧在榻上,眼前一片黑暗,只觉得脸上发烧,有种待宰羔羊的羞耻感。他伸手就要拿掉那覆盖在眼睛上的黑影,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
那是姜艾的手。
展昭心中一跳,鬼使神差的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去覆上她的手。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咬了咬嘴唇,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力道:“姜艾,是你么?”
姜艾仍是不答,半晌之后,才低低的叫了一声:“……展昭。”
展昭道:“你为何……?”
为何要蒙上他的眼呢?
只是姜艾却好似没听到他的疑问似得,只是说了一句:“我给你留些东西,你随身带着,不要摘下。”
展昭怔了一怔,轻轻道:“好。”
她好似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许是遭遇了什么糟心的事情。展昭有些担忧,她对任何事情看起来都是游刃有余的,从来都是轻笑着的,到底什么事情能让她如此沉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