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劫(9)
沈七怔怔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赵南若苦笑着,自顾自地说下去,“所以,你千万不要对我好……那会让我恨你……我这样的女人,已经没有办法爱人,也不配被人爱,这样很好……你千万不要让我误会,如果有一天你说你喜欢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沈七道:“你只为仇恨而活吗?”
“是,我只为仇恨而活。”
“你不打算放弃回严嵩身边的念头?那样做很危险。”
“我这个线人还有利用价值的,不是吗?”
沈七沉默了。良久,他叹息一声,提起鬼剑的尸体,身子轻轻一拔,掠上墙头,湮没在了茫茫雨夜之中。
赵南若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笑了,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这样多情的人,怎么合适做杀手?若不是这么多情的人,又怎么能让你一直捏在手心?上官澜呀上官澜,你可真是一头老狐狸。”她自言自语道,扶了扶头上的斗笠,仪态万方地走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第4章 清洗
清晨,杭州府尹的官邸大厅。
八扇排窗都紧紧关闭,窗缝中透进的稀薄光线照在并排摆放的两张门板上,两张门板上各躺着一具尸体,尸体头部上方,各有一具青铜面具。
尸体是不久前在府尹大门外发现的。当时,两具尸体被长剑贯穿胸口,钉在大门上。开大门的兵丁还以为是破布被吹到门上,挂在了上面,仔细一看,竟然是两具尸体,吃了好大一惊。
尸体身上有一张短笺,短笺的内容只有一句话:“相爷尊驾来杭,无物以献,特奉小礼,敬请笑纳。”无抬头,无落款。
总管余敬常手捏短笺,神色阴沉地站在大厅上方沉吟。他已年近五十,身材矮瘦,容长脸庞瘦得可怖,一双眼睛却亮得灼人。严嵩的护卫一向由他负责,这次随严嵩南下办差,不几天就行踪泄露,被杀手一行中的头号恐怖人物盯上,已经是极大的失职。他调集了近处所有能调到的高手前来护卫,甚至连东瀛高手都调了过来,力求击杀传说的司命杀手以将功赎过,没想到对手如此器张,在相府严密防范之下悄无声息地杀死了鬼影、鬼剑,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尸体钉在杭州府尹官邸的大门上。
鬼影、鬼剑并称祁门双鬼,身法如鬼,剑法似魅,虽不算是顶尖高手,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竟然一夜之间同时被击杀。对手这份能耐,这份胆魄,真是可怕。这两具尸体,是战书,亦是挑衅,更是扇在他脸上的老大一个耳瓜子。然而,颜面尽失还是小事,办事不力才是相爷的大忌。
余敬常抬起下巴,冷冷扫视厅下所站诸人,“各位,意下如何呀?”
摆放尸体的门板后面站了十几号人物,都是此行从京城带来的高手。
左首的矮汉肤色极黑,长得像一块木炭,多年前纵横塞北,人称“漠上飞鹰”,反而都忘了他原来的名字关东来。他旁边的男子年约四十,作青年公子打扮,是名动天南的风流剑客“凤眼”凤真郎。凤真郎身侧摆了两张凳子,一张凳子上坐着一个高瘦的老头儿,耷拉着眼皮,一副天塌下来砸不着的神色,另一张凳子上坐着一名寡瘦的老婆子,眼大而无神,却是个瞎子。这一对夫妇其貌不扬,却是比关东来和凤真郎更棘手的一对鸳鸯罗刹,老头叫崔沅,老婆子叫张秀儿,早年做江洋大盗的时候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后来进了死牢,被严嵩移花接木调出来,弄到身边作了一对护卫。
余敬常眼光微移,看向张秀儿旁边的女子。女子黑衣裹体,面上罩了一张黑纱,露出洁白如玉的下巴和一段修长秀美的脖颈。能将这种黑寡妇般的衣裳穿得如此妖媚而风情万种——若天下真有女子可称尤物,恐怕非她莫属了。
“毒姬,你怎么看?”余敬常问道。
赵南若双臂抱在胸前,轻轻一笑,“总管大人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
余敬常眼中寒光一闪,“哦?我的答案是什么?”
“清洗。”赵南若轻轻吐出一个词。
关东来等人未作表示,站在他们后面的川西四煞、东条六狼中却起了骚动。
东条六狼的老大郭风冷冷道:“毒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呢,”赵南若懒洋洋道,“脏了,就要洗洗,洗净了,才好办事。”
“你怀疑谁是内鬼?”
“郭爷,虽然你们东条六郎进府最晚,可我没说你是内奸,余总管也没说你是内奸,急什么。”赵南若发出一声娇笑,绕着鬼剑、鬼影的尸体走了一圈,笑道:“相府这次秘密来杭州,才几天,就走漏了消息,总得查一查,万一是混进来了内奸,说不定哪天,躺在这板子上的就是你我了。”
“毒姬姑娘言之有理。”东条六狼中的老二邓骄阳笑道。他比郭风要伶俐得多,向余敬常施了一礼,肃容道:“余总管,东条六狼是最晚投靠相爷的,资历最浅,却是忠心耿耿,请总管大人明鉴。”
余敬常淡淡道:“诸位不必慌张,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冷冷一笑,展开手掌,露出一枚小蜡丸,“这是从鬼影口中发现的,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写下内奸的名字裹入蜡丸塞进嘴里。可笑这位大司命太过狂妄自傲,把尸体送来官邸,若他毁尸灭迹,我们要查出这内奸,还要费一番手脚。”
蜡丸已裂为两半,想必其中的内容他已读过。
余敬常的目光从众人脸庞上一一掠过,寒光凛凛,杀意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