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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人家(34)

作者: 猪子二娘 阅读记录

蒋之屿的裤脚早已沾湿,是之前他赶路回山村的临时画室导致的,被乔述珩囚禁后他从里边破不开房门,好在卧室配备有线电话,他联系前台求助,好不容易才脱了身。

大片黑黄的泥土黏在蒋之屿的裤腿,带着些腥味直直往他鼻腔冲,有细小的虫子爬到蒋之屿的身上,蒋之屿却无空搭理。

逃离之后他又回到画室,水涨太高,他一个人无法将巨大的画作搬离,只好先一边继续画一边在原地等待雨停,可到他最后的落笔结束,雨都还没有半分消停的征兆。

山脚已经被淹得差不多了,手机也没有信号,蒋之屿搬不走画,只能眼睁睁见水患越发汹涌,直到最后连弃画脱身的最好时间都耽误了。

蒋之屿绝望地倚靠在墙壁。

天还没亮,夜晚的山里出奇的静,除了河水滚滚流淌的声音就只能听到些虫鸣。

漫长的、望不见尽头的黑暗。

蒋之屿慢慢从墙角滑落,像是一张泛黄的A4纸,被遗落后皱缩在墙角。

好像到最后,他都还是一事无成。

翟瑛离世之前还拽着他的手说,希望他能够永远坚持梦想。

翟瑛说到头来还是最欣赏他的纯粹,只是因为喜欢,所以付出,所以热爱。

蒋之屿缓缓抬头,脑海中闪过翟瑛的面容,视线停留在那幅已经完工并且包好的油画上。

什么纯粹。

蒋之屿不懂。

他不过是比别人反应迟缓了点,钝感了点,也情商低了些。活完人生的三分之一还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他,缺点怎么就成了翟瑛最羡慕、最欣赏的部分。

惯会给他戴高帽。

夜色与水色融在一起,冲跨门槛,涌进破屋,与黑暗连成无际的波。蒋之屿找了个房里沾灰的桌子,站上去,扛起那幅画。

这是他最后能做到了。

虽然要是被乔述珩看到一定会吐槽说傻。

生死关头,想到乔述珩面露嫌弃的脸,蒋之屿竟还是笑了出声。山里的气温很低,水已经淹到脚脖子,寒冷从下而入,慢慢侵入蒋之屿全身。

恍惚间,蒋之屿还真是看到了乔述珩的脸。

是走马灯吗。

蒋之屿眨了眨眼,发现肩膀上的重量也轻了。

“死在这山中到时候尸体都是肿的,认不出人,连工伤赔偿都拿不着。”乔述珩扛起油画的另外半边,“真是蠢得很。”

蒋之屿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下巴都快跌到地上。

“你怎么……”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赶来。蒋之屿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好,倒是眼泪先从眼眶蹦出来,乱了他视线。

“你能去哪?”乔述珩腰上还绑着救生圈。

蒋之屿这么惜命的人,会为了什么付出。

这不显而易见的事吗。

乔述珩冷哼出声,给了蒋之屿一个大大的白眼。

雨下这么大,全省都做了洪害预警。

要不是宋中沛自愿协助,不顾交通安全,冒着吊销驾照的风险亲自开车送他到了这儿,蒋之屿怕是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乔述珩盯着蒋之屿被泪水糊满的脸,感慨真是怕了蒋之屿这个麻烦精。

乔述珩叫蒋之屿托住画,腾出手来为蒋之屿穿上救生衣。

蒋之屿瞥了瞥乔述珩长长的眼睫:“你居然没有骂我。”

蒋之屿这个人向来明事理,并不认为蠢字放在自己身上是个贬义词。

乔述珩也不惯他:“在心里写了8000字小论文骂你了。”

“那你……”蒋之屿抽了抽鼻,“你脾气还怪好,能忍我这么多。”

乔述珩脸都黑了。

他系安全绳的手都多了几分力,蒋之屿被他勒得痛了,不禁呼出声。

“你这,不会是想谋杀我吧。”

乔述珩对上蒋之屿砸吧着嘴的面容,指尖的力顿时少了好些,目光也柔和下来。

“对不起。”乔述珩说。

乔述珩回想起翟瑛去世前的嘱咐,她希望两个人好好的,彼此相信,彼此陪伴,彼此守护。

可他没有做到。

明明知道蒋之屿有述情障碍,也知道他的身世经过,他却还是没有耐心,没能好好关切。

乔述珩心头一酸。

他不应该对蒋之屿冷暴力,也不应该对他恶语相向,蒋之屿不是叛徒,也从来不是胆小鬼。

他只不过是。

乔述珩抬眼,扫过蒋之屿哭红的眼睑。

不过是太在意。

蒋之屿不是钝感,只是太缺少安全感,他幼时没被真诚相待过,所以总不敢相信无缘无故的示好,所以总希望自己能够回馈给他人些什么。

可他什么都不需要,他本就什么都不该要。

乔述珩不需要蒋之屿做他的笔,替他绘制再多的画。蒋之屿就做他自己,只要他在那儿,哪怕不画画了,一切也都好。

乔述珩擦过蒋之屿面上的灰,额头贴上他的脸,刚哭过的皮肤粘腻还带有些咸味。

“对不起。”乔述珩掉下泪来。

蒋之屿是比他勇敢得多的人,他为他骄傲。

蒋之屿原本好不容易调理好的泪腺又失控了。

他从来都不懂乔述珩,看不透他深邃眼睛里蕴含的各类情绪,他想让乔述珩开心,可是为什么总是适得其反,他惹得乔述珩生气,又惹得乔述珩哭泣。

蒋之屿看着乔述珩哭,自己也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酸胀起来。

医生不是说他天生钝感吗,可是为什么,他总能因为乔述珩的一个眼神忽而惆怅,又忽而雀跃呢。

“乔述珩。”虽然还是不懂,蒋之屿这次却主动抓住乔述珩覆盖在他脸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