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春生有些懊恼,外祖母身子比他祖母还要差一些,而且他母亲早亡,外祖母几乎将他看成母亲生命的延续,护他跟护眼珠子一样。
老夫人知道他愧疚,但是这份愧疚并不能改变什么。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肆意妄为会在家中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可这孩子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犟成这样,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也束手无策。
老夫人只是不甘心,他们随家时代为国戍边,当初北戎人南下时,镇北候府战死沙场,他们随家众多男儿也以身殉职。朝野上下因为那一场战役而折损的兵将实在太多,老夫人担心自己的小孙儿日后也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她坐下来,推心置腹道:“这么多年,祖母跟其他长辈一直拦着你,不让你习武,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随春生低头看着叔叔伯伯的灵位,嗫嚅道:“知道。”
老夫人伸手,似孙儿幼年时一样,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透过眼前这个青年,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侄子,记忆中的面孔与眼下这张稚嫩的脸重叠起来,老夫人心中百感交集:
“沙场上刀剑无眼,咱们家的人比谁都要清楚。只是祖母今日不想说这些,祖母想说的是,你所追求的理想、抱负,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也未必能实现。有朝一日,或许连你自己都会后悔今日的抉择。理想、抱负,这些并不重要,能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已经是许多人莫大的奢望了。”
夏国有太多懦弱的人,有太多没有血性的官员。即便如今似乎有了改变,但是老夫人对现状仍旧不抱有任何期待。
随春生抓住祖母那双苍老的手,认真地抬起头,郑重重:“可是祖母,孙儿不想无知地行走于人世间,一辈子碌碌无为。”
随春生并不是无知的孩童,他当然知道官场倾轧,知道人心险恶,更知道理想的终点不一定是圆满,但是它总会支撑着自己出发。
在国子监的这段时间里,随春生发现妥协并不能让自己安心,选择妥协,他只会一边愤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一边痛苦自己的碌碌无为,早晚有一天,他会“死”于这种自厌情绪中。
随春生恳切道:“祖母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他真的不比任何人差,他也想去试一试。
老夫人愣怔良久,方才扯动嘴角,带着些无可奈何的语气:“罢了,随你吧。”
除此之外,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正如她当初阻止不了孩子从军,如今一样也阻止不了孙子。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
随春生被从祠堂里放了出来,人前强撑着与常人无异,等回到自己房间之后才苦着一张脸,痛不欲生地趴在床上,无力地让书童给自己涂药。
再晚一点,他的屁股真的要烂了!
一晚上显然不足以恢复,第二天随春生还得咬牙去国子监。
他虽然过了武举,但是朝廷没有授官的还是国子监的学生,还得过来上课。因为他昨日大出风头,如今已然成为国子监众人最为关注的对象,一来便有人道喜。
只除了三皇子,宋允知都已经认命了,虽然心痛,但随春生丢了头名,他也不能总提这件事情,多伤人啊。
况且又不是他们两个人没了银子,有孔齐这匹黑马在,庄家通吃赚个盆满钵满,其他人都赔得干干净净。对比起来,他们也不算太亏。宋允知想得开,三皇子却不能够,他还在为了自己失去的那点私房钱而痛心,甚至不想多看随春生。
好在随春生身边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也注意不到三皇子的异样。
这一天,随春生都过得格外艰难,因为不敢压着自己的屁股,只能尽力趴着,减少屁股那儿的压力。但是这样一来,坐姿便不雅,频频招来先生的冷眼。
随春生心里发苦。
等到下学后,他还听到王承台在跟旁边的人非议他,说他不过是出了个小名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在国子监还如此嚣张,不尊师长,可见他天性就张狂。
随春生:“……”
他真的冤枉。
随春生是个傲娇性子,也不屑于去解释什么,一直装作无事人。可到了晚上涂药的时候总背不了室友,终究还是卸下了伪装。
允哥儿这个混球,竟然大喇叭地趴在他旁边,不害臊地盯着他的屁股,唏嘘地啧啧了几声:“你家里人怎么下这么重的手?瞧,屁股都开花了。”
说完还伸手按了一下。
贱兮兮。
随春生随即痛得发出一声怒吼,张牙舞爪地要跟宋允知算账。
贺延庭已经见怪不怪了,江亦行却赶紧将允哥儿拉到一旁:“你还是少招惹他一些吧。”
他瞧着随春生也怪可怜的。
宋允知坐在凳子上,翘着小二郎腿晃悠了两下脚丫子:“我看他不是还挺有劲儿的吗,不需要同情。指不定明日或者后日陛下便要招见他们了,若是陛下一时兴起,招呼他们亲自下场比试一番,看他要如何应对。”
是啊,若是比试的话……随春生想到那场景,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
后悔,太后悔了,早知道昨日挨打的时候就该早早认错,犟那么一下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