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不说,厂长的最后一句放在半年前,春节那会儿,公然拿出来说,都不太合适。
多少年了,海外关系都是个禁忌词,谁沾谁倒霉。
可现在不一样啊。
“务虚会上说的嘛,要灵活运用国际上通行的各种贸易和合作方式, 要搞‘三来一补’。多个朋友多条路。她家有海外关系,说不定就能为咱们厂创外汇创造条件。”
这话显然是假的。
因为定出国名额,是六月份的事。
而国务·院的务虚会,七月份才开的呢。
他未卜先知,他上哪儿知道务虚会上说了什么去?
但田副书记也没拆穿他,因为无关紧要。
他只笑了笑:“那我就等着看你们小叶同志,在日本学到更多东西吧。”
第203章 第一回合(捉虫) 抵达日本
从上海出发, 飞行三个小时便到了日本上空。
比叶菁菁想的慢点,但也还好。
大家在飞机上,就着红宝橘子汁, 吃了一顿北京烤鸭,个个满嘴油光。
好可惜, 谁都不敢喝茅台。
得亏初次坐飞机出国的兴奋抵消了这份遗憾。否则下飞机时, 估计考察团的成员们都要笑不出来了。
飞机抵达东京羽田机场时,正值得中午, 八月的阳光灿烂的过了头,照得人眼睛都发晃。
到了异国他乡, 所有的人都瞬间i了,一个个不由自主地靠近会讲日语的同伴。
尤其是充当学习团翻译的王老师,田副书记恨不得把他绑在身上。
没错, 因为专业的日语人才太少, 加上这会儿78年高考也结束了,所以夜校的王老师直接被抓过来当翻译了。
王老师呵呵笑着, 在前面带队,东张西望的,寻找过来接他们的日方人员。
他锁定目标,抬脚往前走,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眼瞅着对方也要过来了,然而那举着“欢迎西津纺织厂赴日考察团”牌子的人,竟然和他们擦肩而过,往后面去, 跟一位中年男人握起手来。
叶菁菁惊讶地发现,那中年男人正是在飞机上,坐在他们前面的旅客。
双方显然非常熟悉, 又是握手又是说笑。
至于说了啥,反正叶菁菁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她只惊讶,原来这位旅客竟然是日本人。
摸着良心讲,刚才在飞机上,她当真一点儿也没听出对方的日本口音,也没觉得他像日本人。
薛琴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们本来还以为对方是北京的干部,同样也是到日本考察的呢。
总觉得自己这边好像莫名其妙地,就被人给摆了一道。
日本中年男人跟人寒暄得似乎差不多了,猛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然后快走两步,到了王老师身边,眼睛瞪得大大的:“王桑,真的是你啊!哈呀,太好了,没想到过了33年,我还能再见到你。”
考察团的成员不由自主地心里咯噔了一下。
薛琴下意识地掰手指头,心中暗叫不妙。
现在是1978年8月份,那33年前,不就是1945年吗?
那可是中国抗战胜利的日子。
果不其然,日本中年男子紧接着就是滔滔不绝:“王桑,如果当初没有你的关照,我和我的家人大概等不到回乡的日子。尤其我和我妹妹,不是你帮忙找来了大夫,我们说不定就永远留在西津了。”
薛琴脑袋瓜子轰的一下炸了。
她脑海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叶菁菁也笑不出来。
现在是1978年的夏天,不是中日蜜月期的1980年代。
尤其西津,还经历过日军的大屠杀,几乎每一个乡镇(公社)都有烈士陵园。
你一个侵华日军的后人,当着这么多中国人的面,说他们的同事,当年对你们一家关怀的无微不至,帮了很多忙。
你现在特意提起这事儿,究竟是感恩还是故意折腾人呢?
眼瞅着王老师表情越来越尴尬,薛琴感觉自己有义务站出来。
如果不是她要在工人夜校办日语班,人家王老师还在好好的当他的退休干部,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儿。
可她哪怕站出去,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因为这日本鬼子嘴里的都是好话。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但她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王老师回国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情急之下,她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叶菁菁身上,轻轻捅了捅叶菁菁的胳膊。
叶菁菁其实也懵着呢。
她好烦这个小日本,纯粹没事儿找事儿。
实在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毕竟当初工人夜校会办日语班,也是她大力建议的结果。
叶菁菁走上前,带着微笑:“川田先生,中国人身上有其他任何民族都没有的难以言喻的东西,那就是温良。温良是一种力量,是一种同情和人类智慧的力量。中国人的全部生活,是一种情感生活,是一种来自人性深处的情感,是心灵的激情,和人类之爱的情感。”
耳熟不?《觉醒年代》里头,辜鸿铭的台词。
这剧,叶菁菁前后刷了足有五六遍,好多台词都倒背如流了。
现在拿出来用,勉强也凑合。
她微微笑着继续往下说:“不仅是童年时的您,当年那些因为得不到足够的回国名额,被父母抛弃的日本遗孤,也在中国养父母的照顾下,健康茁壮地成长。成年人天然有照顾孩子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