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种给狗用的。”贺屿薇比划着,似乎试图在这场对话里表现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幽默和趣味感似的。
但她把这些话说出口后,就想自己可真是一个笨拙的东西,因为对面的三个男人都没有笑。他们都用严肃或同情或不相信的目光看着她。
只是此刻,一直不发言的余温钧却好像提起点兴趣了。
因为,他主动开口了。
“我跟你去的那个荒村,断水断电已经十年了。”
贺屿薇困惑地说:“嗯,不影响居住。”
对于在家雇佣至少十来个佣人,动辄住在每晚千元级别酒店的余家人来说,他们应该很不理解,世界上有只需要有屋檐就能住,不需要金钱也能活的人类吧。
实际上,这种人稀少,但还是真实存在的。
贺屿薇曾经有两年多这样的生活。
住的是完全被废弃的房子,不需要付房租。旁边七公里处有个小型加油站,那里有一个很明亮的24小时公共厕所,可以在半夜跑去用水桶接水,并在厕所单间用冷水洗澡。不需要通电的电器,他们在冬天会烧蜂窝煤。
至于食物——隔壁小镇在每周六有市民早市,每周一三五有农民晚集,农民和渔民会卖蔬菜肉禽和鱼类,她偶尔会去购买很便宜的食材。
爸爸睡在床上,她则睡在三张由椅子拼凑的“床”上。
屋子四面漏风,但冬天的时候,贺屿薇细心地把捡来的塑料袋贴在墙上,也算人工保暖。夏天的时候,虽然有蚊虫和老鼠,贺屿薇也会在旁边撒上石灰和驱虫粉进行消杀。
李诀和玖伯极其惊愕地对视一眼。
他们万万没想到,贺屿薇有这样的历史。
如此恶劣艰苦的生活环境,由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文静女孩子以平平淡淡的口气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觉得难受痛心极了。
只有余温钧却还继续问,每天除了照顾病人,她还有什么娱乐活动?
贺屿薇想了想:“发呆吧。确实很无聊,所以会翻翻英语字典什么的。”
李诀忍不住再次插话:“你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做这种只感动自己的行为?你说了,爷爷奶奶有积蓄。5万块虽然不多,但完全能把你爸送到专门的看护医院。你自己也能腾出精力,能把高中好好地读完。带着你爸在一个没水没电没网的房子活着,虽然也算尽孝,但你自己的时光不是彻底荒废了吗?这可是你最黄金的年龄。”
贺屿薇抿住嘴。
她动不动就沉默的毛病真惹人厌烦。李诀反复催促中,贺屿薇被逼得没办法,她小声说:“荒废不荒废时间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我也并不是因为想感动谁才去做这种事的。”
李诀皱眉刚想继续问,余温钧却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房间里暂时陷入沉默。
没人发问,贺屿薇也就一动不动又安然地坐着,低头看着紧紧合拢的膝盖。
她真的没想到,自己今晚被叫上五楼是回答这些问题。如果换成别人,她决计不会说起这些。
但是,她面对的是余温钧。
余温钧曾经跟着她去过海边荒村,还救过自己,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有必要作出解释。嗯,反正只要不说最核心的点就可以——
但贺屿薇也能感觉得到,余温钧能看穿她话语里的某种吞吞吐吐和隐瞒。
这个男人很恐怖。
他在对话每一次要进入真正核心前的一点点时都会停下来,给贺屿薇充足的时间,让她自己去选择用词或编制新的谎言
比起揭穿别人,他在观察她是什么样的人,看她有什么其他花招。
“抬头。”
贺屿薇沉默了会,很不情愿又无奈地对上他的视线。
余温钧凝视着她。
他知道她的话里带有很多隐瞒,但从那凄楚的目光中,他也能判断,她并没有撒原则性的谎。
余温钧也记得第一次看到她,唯唯诺诺,总是低着头,虽然孤僻阴沉,但交流起来并没有障碍,也看不出她存在心理有问题或反社会人格。
然而像这样的一个高中女生,决绝地带着她瘫痪的父亲住在海边不通水不通电的废弃房子里,足足三年多。这孩子的内心深处,必然有一种不为他人所知的执着。
只不过,他依旧没有兴趣知道。
余温钧只是挑着自己好奇的地方,闲闲地说:“你和父亲住在荒郊野外,完全没人发现?”
贺屿薇点头。
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三年期间,她除了去集市,不和任何人说话。她不用手机和电脑,不看电视,就只是最低程度地,像个街边的野草一般免费地在自然里存活着。而人类世界也就这么轻轻遗忘了她。
余温钧说:“两个人的吃喝拉撒都在那个小屋子里?”
她点头。
“冬天由你来烧炉取暖?”
“对。”
“你爸爸中风到后期还有意识吗?”
“刚开始是半个身体不能动,还能交流。但渐渐的,他整个人也就没有意识了。”贺屿薇无端地打了个冷颤,“我也给爸爸花钱,毕竟,总得买药和日常开销什么的——但等我爸去世后,我交完火化费,身上的钱就差不多了。我跑到小镇上在网吧接一些翻译亚马逊的工作。然后,给爷爷奶奶扫墓的时候正好碰到非叔,他让我来他家在北京开的农家乐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