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的困境(146)
“陆判……”
“我没有其它意思。”陆判说,“我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孙若云轻声问。
陆判直视她的眼睛:“好奇你这么多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在陆诚与孙若云之间,孙若云无疑是付出最多的那一方。陆判能察觉到她对陆诚的宽容与耐心,就好像——无论陆诚做什么,无论他的选择是否正确,她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他,并停留在原地等待。
但陆诚呢?
作为两人的独生子,陆判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他偶尔会感到好奇,偶尔……会残酷且直白地将疑问摆在明面上。
就比如此刻。
他看着孙若云,眼神平静而幽微,再次问道:
“你认为,你们之间还有爱情吗?”
孙若云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她看着对面面容清俊的少年,一时间,脑海中闪过各种人与事:从逐年变得偏激的丈夫陆诚、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同事安德烈,到多年前违反人权私下扣押年幼的陆判进行实验的医院……
可最终,停留在孙若云脑海中的,却是另一幕有点陌生的画面。
——四年前,星海市公寓内。少年陆判站在卧室窗前,静静地看着楼下缓慢行走的少女。
孙若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但当她对上陆判平静的黑沉眼眸,看见他没什么表情的面孔,那些早已模糊的记忆骤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是叫叶珂吗?
赵金杰的女儿。
“母亲。”陆判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他神色认真地看着她,提醒说:“你该走了。”
孙若云回过神来,她看向陆判,方才……他的提问再次浮上心头。她想到陆诚,骤然间,只感到一股无由来的酸涩和闷痛挤压着她的胸腔,让她的呼吸隐隐变得艰难。
对面,陆判神色平静,显然不会再重提方才的问题。
这只是一次偶然事件。
而孙若云也深知这一点,于是不再就这个有些突兀甚至是越界的问题进行深思。但她也没有立刻转身离开。她站在原地,约莫几秒钟后,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柔声对陆判说:
“我申请的假期是早就批下来的,等监狱的事结束,我就来圣瓦看你。”
说罢,她最后看了陆判一眼,方才转身打开门匆匆离去。
陆判看着母亲的背影。直到房门阖上,发出极为轻微的砰的一声,他方才淡淡地转开目光。
……
时光流转,转眼半年过去。
行踪不定的陆诚突然传来去世的消息。
孙若云常年积劳成疾,身体本就不好。听闻陆诚去世的消息后,身体健康状况急转直下。终于,在某个工作日的清晨,支撑不住,昏倒在住所内,被同事发现紧急送往医院进行治疗。
陆判在母亲住院后,一直住在医院,日夜不离地守在病床前。
孙若云靠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对面、身形与陆诚极为肖似的少年朝她走来。
陆判将手中的药和一杯温水递给她。
孙若云却轻轻摇头。
陆判低声问:“不吃吗?”
孙若云似乎很疲惫,没应声,也没有任何动作。自从陆诚去世后,她便再没有求生的意志。死神的阴影笼罩着她,她面上泛着一层死寂的苍白,一双眼睛如同一对正逐渐变得灰暗的玻璃珠,整个人显得毫无神采可言。
陆判停顿半秒,转身,将手中的药和温水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病床前,目光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孙若云,少顷,问道:
“你是要去找他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陆诚。
孙若云闻言,无力垂落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陆判垂眸注视着她,语气十分平静:“值得吗?”
值得吗?
孙若云闭上眼睛,良久,一滴眼泪从她眼角缓缓滑落。
她终于开口:“我总想去看看他……”她睁开眼睛,神色疲乏地看着病床前的陆判,一字一顿道:“或许死亡,会让我们再次相遇。”
她的声音已沙哑的不像话。
陆判像是一个与此完全无关的旁观者,额前略微垂落的黑色碎发下,清俊的面容毫无波澜。
安静几秒,他问:“那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孙若云轻轻点头。
她道:“我死后,不必举行葬礼,只要将我和陆诚的骨灰埋在一起就行。”
她一双灰败的眼睛看着陆判,直到陆判低声应了一声,方才淡淡地笑了一下,说:
“我和陆诚的钱都留给你……家里银行卡和其它证件、电脑、手机的密码是我和他的生日之和。你现在正在住的那套公寓,去年底我便从前房主那买了过来,也留给你……”
孙若云将她能想到的或重要或琐碎的事都仔细交代了一遍。末了,她只静静地看着陆判。
陆判眉头轻轻皱着,但看着似乎并不是为他即将要应对的琐事、或孙若云交代遗言的性质而感到烦恼或伤心的样子。
他知道孙若云还有话没交代完,于是耐心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孙若云并不为陆判的冷静感到难过。相反,在死亡来临前,她想到了很多。
在这个有些特殊的时刻,这个一向情绪稳定的女人难得苦笑了一下,却不是为自己或陆诚,而是为陆判。
“陆判……”孙若云在生命最衰败的阶段,承认自己和陆诚对陆判造成的严重创伤。他们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等我走后,你有想去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