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191)
她一早便知晓,或许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价,与苏家为敌的代价,而这个巴掌还仅仅只是开端。蝼蚁想要反抗,便要冒着被踩死的风险,而日日躲在阴暗角落里或许可以苟且偷生,但永远不可能挣来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她不后悔方才扶了苏沐禾一把,也不后悔昨夜破釜沉舟的决定。
耳边的嗡嗡声瞬间退去,秦九叶只觉心下一片清明,她迅速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退开几步后竟还能端住架子、拱手行了个礼。
“如此,在下便坐在家中恭候了。话说那郡守府衙我倒是去过一回,审人的地方可是不怎么样,樊大人的手段也多得很。我劝苏大小姐好自为之,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码头搭台唱戏了,有空不如早去城北的大悲寺多为家里人祈祈福吧,那里上头一炷香是不要银子的。”
说完,秦九叶看都没看一眼那苏沐芝惊怒交加的脸色,转头快步离开了。
这身为罪魁祸首的苏家,害得她与听风堂众人深陷危机、险些牢狱半生,她自认不是邱陵那样的“圣人”,若是可以她也想泄一泄私愤,但此刻除了逞个一时的口舌之快,她也确实不能再怎么样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苏家今日输得一败涂地,她这只小虾米依然得处处小心。
不过那又如何呢?
唐慎言常将“忍”字挂在嘴边,言及能成大事者,过人之处便在于此。她听后又常在心底偷偷不屑,觉得那不过是处于逆境中人说给自己听的安慰话罢了。但此时此刻,这个字却带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不管怎样,她还活着,甚至还扳倒了苏家。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有盼头,只要活着就有逆转境遇的无限可能。
想到这,她的脚步更快了。
她似乎从来没走得这么快过,快到穿过人群的时候,那些人的脸都变得模糊而破碎了。
原来想得清楚明白和真正做到无悲无喜还是有些差距的,否则那大悲寺的住持便人人可胜任了。
有一瞬间,她发现自己无法克制地期盼着,那些面孔中能有一两个她熟悉的影子,哪怕是许秋迟、姜辛儿、杜老狗、亦或者是……但最终她还是要孤身一人走过这条路。
或许早在码头分道扬镳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某种结盟和关联便宣告结束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也再没有聚在一起的必要了。
走出码头前的一刻,秦九叶听到陆子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语气似是有些担忧。
“秦姑娘!”
“放心,案子没结之前我不会跑的。”她没回头,只抬起右手摆了摆,“我只是有点累了。折腾了一夜,得先回去补个觉。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愿我们都能在逆境中重生。
第75章 三十年河西
女子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之后,一身黑甲的年轻督护这才轻夹马肚,押送着那辆关着苏老夫人的马车离开了码头,大胡子参将见状也匆匆上岸做起收尾工作,似乎并不想同那剩余的苏家人多待上半刻钟。
余光瞥见邱陵策马远去,苏沐禾终于收回目光。
她的小动作被苏沐芝看在眼里,后者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哂。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有脸去看男人?”
苏沐禾没有理会她,下一刻竟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自己站了起来。
“那位陆参将说得对,苏家眼下正在紧要关头,姐姐若是发泄够了,还是早些收拾自己,莫要让旁人看笑话了。回府之后,若要家法处置,我受着便是。”
女子说话时的声音依旧轻柔,神态也还是原先那副安静守己的样子。但不论是她说出口的话、还是她周身的气质,又似乎全然不一样了。
这一点就连苏家的那些管事和小厮都看得出来,苏沐芝又怎会察觉不到。
但人往往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扭转对一个相识多年之人的看法的。苏沐芝只当这庶出的妹妹是个经不起风浪的,眼下还没到最后一刻便已撑不住了,说这些话不过是在强作镇定,实则一心只想快些逃走。
“怎么?现在你倒是嫌丢人了?早前可有想过会有今天?我劝你想明白些,你能依仗的只有苏家,苏家若是倒了,你看那邱家小子是否还会多看你一眼?”
“屡次独断臆测、大喊大叫的人是姐姐,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不妥帖的话。若要说到丢人,也该是姐姐忧心才对。”
若说方才的苏沐禾还只是一只藏在水中的鱼钩,隔着水面看不真切的样子,现下这只钩子便已尽数露出水面,靠近沾上便会被勾住血肉。
苏沐芝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苏沐禾已走到了自己面前。
“姐姐和兄长能依仗苏家不假。可对我来说,我能依仗的只有自己。”苏沐禾的声音很轻柔,几乎是贴着苏沐芝的耳畔响起,“方才在船上的时候不知怎地、觉得四周潮冷得厉害,想教商曲去添一炉炭、烘一烘屋子,却被那船工给顶了回来,说我娇气,一点风都受不得。我那时便在想,若是姐姐在,这炉炭又算得了什么呢?便是盛夏时候也要得来。”
过往同在府中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是苏沐芝第一次见这安静的妹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一直以为,她这个不声不响、不争不抢的妹妹,天生就是这么安静、没什么话可讲的。
但如今来看,苏沐禾并非无话可讲,而是这么多年已习惯了将话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