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269)
少年的质问声在河边回荡。许久,秦九叶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愿意诊谁、医谁、救谁是我的事。我是医者。医者治病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常那种有些气力不足的样子,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世人都明白的道理。
下一刻,她的肩膀被人用力抓住。她抬起头,望进一双几乎在燃烧的眼睛。
“可是他们不值得!”李樵定定看着她,双手扣得她肩膀生疼,“元漱清不值得,苏家人不值得,宝蜃楼中的那些人不值得!”
他也……不值得。
那些贪婪冷漠的人,那些手上沾染鲜血的人,那些通过杀戮掠夺、践踏他人获得满足的人,那些如他一般在这尘世中挣扎、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人……怎值得她深陷其中、赌上性命?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走向崩坏和毁灭,那便由它去。
他是看透了这一切,才能活到今天的。
而她应当也是如此。难道不是吗?
然而他的声音落地很久,女子仍旧没有开口回应他。
他终于明白,尽管手下的那具躯体瘦弱而单薄,但不论自己在其上施加多么大的力气,它也不为所动。
李樵缓缓松开了手。
“这便是阿姊所说的人心吗?人心若是如此,我看不要也罢。”
面前的光影一阵晃动,秦九叶再抬起眼的时候,少年已不在原地。
微凉的夜色中,只剩她一人立在河边。
秦九叶盯着那安静流淌的河水,河水中隐约映出她僵硬疲惫的身影。
她不是为了旁人,她是为了她自己。
她跟着那不间断的流水声一遍遍在心底重复着那句话,像是试图说服什么。
可是为什么?继续在这件事中纠缠下去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她不是自诩活得通透明白吗?为什么今日轻易便被问住了?她医人救人到底是遵从本心,还是只是因为医者这个身份?她所做的一切当真是为了旁人好,还是只是为了自己生而为人那点不值钱的良心?
她能明白李樵所说的每一个字,就像从那面铜镜中照见了最真实的自己一般。
邱陵说的、李樵说的,似乎都是对的,又似乎都是不对的。
她感觉自己像被人一刀劈成了两半,这两半的自己都是真实的,可这两半的自己却在相互摧残。
她自诩懂得人心,却连自己的心都没有弄明白。
李樵的质问声落在她的灵魂深处。而她清醒地明白,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给她一个答案。
怎么办?她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第103章 不只是活着
天光前一个时辰,是九皋城街道最宁静的时候。
红烛燃尽,丝竹声消,一整夜的喧闹过后,寂静从每一处砖缝草叶间透出来,带着点微凉,轻轻拂过每一个赶夜路之人的皮肤。
城门还未开启,等着进城的商贩们还没涌入城中,屋瓦间零星飘起几缕白烟,那是早起准备开张的生意人起锅时冒出的柴烟。
此时若是有人穿过四条子街,拐过市集后巷,再摸黑钻进那巷子深处,路过一只落了单的石狮子,在那处缺了口的破砖墙旁停下脚步,再抬头向那樟树上望上一眼,保准会吓个半死。
茂密的树枝间晃荡着两只穿着破布鞋的脚,脚底板磨得发白,时不时地互相搓一搓,似乎有些不胜那蚊虫的烦扰。
闭眼许久也睡不着,窝在树上的秦九叶翻了个身,在那粗壮的树干间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索性托着腮观起景来。
拜过去这段艰难岁月所赐,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来看看“她的院子”了。
墙里的草几乎长满了整个院子,现下这时辰望过去黑乎乎的一片,几乎要分不清哪里是瓦顶、哪里是地面了。
但这都不打紧,便是这里烧成灰,她也仍能一眼看出来哪里是门、哪里是窗、哪里是那断了一半的老房梁。
她想,那先前追了她好几条街的房牙子,最近应该是没有再带人来看过这院子了。毕竟这个时节的蚊虫最是厉害,光是在这院子中走上一圈,胳膊腿便要多好几个大包呢。而除了她之外,应当也没有人愿意来光顾一处经常“闹鬼”的院子了。
想着想着,秦九叶不禁笑出声来。
可笑着笑着,她又有些笑不出了。
她敢说,放眼整个九皋城乃至周围的十八个村落,都不会有人像她这般对一处破烂院子如此执着了。
可她的执着至今没有得到满足和慰藉,算上苏家的诊金和陆子参承诺于她的那点薪俸,她也还差着些银子。
这些银子在她这不仅只是个数目,也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状态。往短了说她或许还要再辛苦一年半载,往长了说又是不知还要几年。毕竟生意上的事,谁说得准呢?
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得是这处院子呢?
她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今日却得好好想一想了。
为何她偏偏会想要在九皋城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院子?为何她过不上那卖花老妇的生活?为何她不能像老秦所期望的那样,安安分分地守在丁翁村、守着果然居,直到她七老八十、再也走不出那个村子呢?
如果是那样,她就无须每天勒紧裤腰带,数着铜板过日子。如果是那样,她和金宝或许一个月能吃上几次肉呢。如果是那样,她根本不用看那黑心米店老陈的脸色。如果是那样,她根本不用吃这么多年的苦,就只为了攒够那笔银钱。
她似乎给自己立下了一个无法完成的目标,每日将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甚至也并不能肯定住进这院子之后的生活就会一切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