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280)
终于,那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木篱笆的尽头。他们似乎也望见了她,矮个子那个冲她挥挥手,一刻不停地向她走来,高个子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动作有些迟缓地走在后面。
金宝憋着一口气走到柴门前,腰杆子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但他愣是撑着一口气没卸下劲来,冲着秦九叶得意一笑。
“走得快了些,那小子都跟不上了。”
秦九叶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视线落在对方腰间那只草编的鱼篓上。
金宝见她仍板着脸,连忙撅了撅屁股、示意她看那卡在屁股上的鱼篓子。
“方才在河里捞的,都是我一人的手笔。”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梢还滴着水,显然不只是汗水打湿的。
摸了一整个下午、将自己搞成这副落汤鸡的模样,最后不过才摸到四五条手指粗细的小鱼,这点“战绩”恐怕连村里半大的孩子也瞧不上,何况他为了这几条破鱼还耽搁下了果然居半日的生意。
然而此时的秦九叶不知为何,却说不出训斥的话。
富人家的孩子从小便有专人驱着马车去远郊纳凉,自有无数种他们听都没听过的方法消暑排遣。而对她和金宝这样的孩子来说,能找到一处小溪玩玩水、摸摸鱼,已经是盛夏时节最开心的事了。
苦中作乐,不过是装点普通人一生的那点甜头,她实在是不忍心抹去。
秦九叶仍是那副严肃面孔,随即飞快摆摆手,赶紧让这废柴进了门,生怕再晚一些,他便要连腰“折”在她跟前。
金宝全然没察觉自家掌柜的异样,呼哧呼哧进了院子。
柴门中又传出一阵叮叮咣咣的声响,不知那挑水的药僮究竟打翻了几只盆罐,而就在此时,那泥路上的少年终于走近了。
他左手探进腰封,但不过片刻便又抽了出来,似乎只是搔了搔痒。
秦九叶没说话,一直等到他走到跟前,这才动了动。
她抬起手,从他肩上卸下了那两捆新柴、拎进了院里。
就只这一个动作,那少年瞬间便觉察到了什么。他没有动作,就任她接过手中的活计,但那双眼睛深处显然多了些情绪。
先前他在果然居做活的时候,她只是干脆利落地交代他要做的事,从来不会这样插手。也正因为如此,他从未有过那种可能会被扫地出门的危机感。因为他是被需要的,只要这果然居中还有他能做的活计,他便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但眼下,她似乎不打算如此了。
向来手脚勤快的少年沉默地立在那里,秦九叶见状,眼前不知为何却闪过那被清理过的炉膛和洗刷得干干净净的药罐。
若有人察言观色的本事到了这种出神入化的地步,那便没什么人情世故能瞒得过他的眼睛了。
“回来了?”
她生疏地客套着,李樵听后嘴角抿得更紧。
“阿姊在等我?”
等他做什么?等他来好亲口告诉他,她已决定同那劳什子断玉君一起走另一条路了吗?
方才距离她十数步远的时候,他便一眼看到她腰间的那半块玉佩了。
他当然认得那块玉佩,也明白为何那玉佩会出现在她腰间。
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终究还是做出了与他立场不同的选择。
秦九叶当然听出了对方语气中隐忍未发的情绪。
有些事不一定要说出口对方才会明白。那半块玉佩是她故意留在腰间的,她不信以那少年的细心敏感会不明白这玉佩的含义。
于是就她站在那里等他,等他先开口说离开。
又或者他什么也不说,时候到了,他自然便会离开的。
十日,最多也就还有十日。
十日之后,三月期满,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这里,再没有任何牵绊。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发现自己竟将这剩下的日子记得这样清楚。
她告诉自己,她是巴不得早日送走这尊瘟神的。似乎只要将他送走,那些随他而来的纷纷扰扰、光怪陆离便会随之消散,她也不用再有那些沉思与挣扎,一切都会恢复如常,就像他从未出现过,那些事也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秦九叶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已选择踏上一条未曾踏足过的路,而之后所经历的一切并不会比她眼下的处境好到哪去。
她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切,但他不必。
绑住蚂蚱的细绳总有被磨断的一天。
他们曾经站在同一战线上,但如今这战线早已不复存在。
他向来懂得权衡利弊,不会同她一样犯蠢。他质疑她的选择,精明如他,势必会抽出刀来、斩断他们身上绑着的那条细线,随后潇洒抽身而去,此生都不复相见。
然而少年问完那一句后便定定望着她,似乎打定主意,如果没有听到答案便会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行吧,就让她来当这个恶人。
秦九叶回避了对方的眼神,随后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从身上掏出那只贴身携带的钱袋来。
不过数钱而已,简直是她平日里最擅长的事,今日做起来竟有些手抖。
今天早些时候,邱陵便是这般对她的。眼下不过几个时辰后,她便蹩脚地将这法子效仿了来,做得还如此心虚,一点也没有年轻督护开口时的那股子正气,反倒像个花银钱买心安的负心人。
苍天可鉴,她哪里为这种事花过银子呢?
最后一枚铜板拨进掌心,秦九叶缓缓递了出去,开口说话时语气却飞快。
“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零零碎碎的花销我都计进去了,先前那糖糕的钱便不找你算了,另还有几天的工没做满,我按天数折算好了,剩下的这些你且点清楚了,不要事后再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