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293)
那十余人齐齐利落翻身下马,打头的矮个子小将瞥他一眼,轻声对他身后那穿着黑色甲衣的年轻男子说道。
“督护,这是最后一处了。”
宋拓感激看一眼那小将,连忙凑到那年轻男子跟前。
“不知督护有何吩咐?”
邱陵看他一眼,淡淡开口道。
“这洹河湾走船是否快捷有待定论,可这消息流转得倒是快得很。邱某半个时辰前方才离开六道拐,这消息竟然已经提前传到下游来了。”
洹河途径龙枢一带共有九道拐,这秀亭在下游处第七道拐的河湾处,是入九皋城前、沿河途径的最后一处码头了。
那宋拓明显一愣,随即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
“回、回督护的话,下官也是听方才路过的船只说起,说督护带人连查了城郊十余处埠头,下官管理这河湾河口一带已有多年,未曾见识过这等场面,心中惶恐、不敢怠慢,这才想着早做准备。若有冒犯得罪之处,还请督护恕罪。”
年轻督护没有再说话了,他身旁那矮个子参将见状上前一步说道。
“只是例行盘查,宋大人若没做什么亏心事,便不必惊惶。”
宋拓点点头,瘦削脸上的神色总算缓和了些,将一早准备好的船运名录递给对方,再一转头,却见那十余名小将一眨眼的工夫已训练有素地散开来,开始仔细在整个码头四处勘察了,那年轻督护则独自一人沿河察看,全程没有发号施令过半句。
他心中莫名又生出几分紧张来,却见那拿了名录的矮个子参将,一双小眼一目十行地审阅着,厚厚一摞名册在他指尖上下翻飞,不一会便见了底。
“过往船只和搭载货物的记录都在这里了吗?”
宋拓咽了咽口水,再开口时语气中难免有些疑虑。
“这可是过往三个月的河运记录,但凡停靠出入过这里的船只都要记录在案,光是装卸货物的登记便有上千条,大人要不再看看……”
高全合上手中名录,下意识捻了捻手指。
这是常年埋头账房才有的习惯,他入行伍这些年也没能改掉。
不过一处码头三个月的进出记录而已,总不会有他看过的那些陈年烂账耗费心神。毕竟在他当家的时候,高家各房塞来的账房管事可谓各有神通,一双双黑手等着在各处揩油捞钱。只不过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一个回合,他可是生来有双会挑刺的眼睛,连夹藏在那些蝇头小字间的一个铜板都不会放过。
高全微笑着将名录还给宋拓。
“不必了,我看得还算仔细。除了月前那几日因雨水的缘故误了笔、有三处出入,宋大人的簿子记得还算规矩。”
宋拓半信半疑地接过那名录,略一翻阅发现果然如此,心下顿觉眼前站着的不是上战场的武将,而是宫内佩着金算盘的内侍总管。
高全不再同那宋拓多言,转身向邱陵走去,低声汇报一番。
片刻过后,那十余名小将也尽数返回,轻轻摇头示意并未发现异常。
邱陵没有说话,脸色却越发沉重。
不分日夜的奔袭劳碌将这张年轻的脸生生熬出了轮廓和阴影来,他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走向河边。
那背影越是沉默,透出的压抑和沉重便越发明显。
两日之内以迅捷如电之势连查城郊十六处码头,辛劳都可忽略不计,只是临到最后若无一点收获,则是决策上的重大失误,也平白浪费了宝贵时间、错失了追查的最好时机。
不对,一定还有什么地方被遗落了。
邱陵调转脚步,向着码头东侧而去。高全见状,示意宋拓等人也一并跟上。
百余步外,洹河河道渐渐宽阔,河岸却迅速变窄,两侧榉树生长茂密,盘错的根结在黄泥崖岸上起伏,几乎要将那最后一点地上空间也挤满了去。
踏着软泥又走了数十步,前方便是出湾口,邱陵垂下目光,本已调转方向准备离开的脚步蓦地一停,随即将目光落在岸边的地面上。
只见一截凸起的树根上隐约有车轮驶过磨损出的白茬,若非细瞧还以为是覆盖了一层河边的白苔。
树根附近的污泥烂糟糟的,一眼望去分辨不出什么。邱陵却抬脚在地上刮蹭一番,便见一段木板铺成的栈道从那污泥中显现出来。
那些木板已有些腐朽,半数都被河岸旁淤积的泥沙盖住了,瞧着荒废已久的样子。
邱陵望向宋拓,沉声问道。
“这里是做什么的?”
宋拓低垂着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有些紧张。
“没什么,就是……”
高全见状,开口敲打道。
“宋大人是这里的老人了,怎么竟如此不熟悉自己地盘上的事务?”
宋拓冷汗滴下,知晓自己若再不言语只怕要被扣上一顶“玩忽职守”的帽子,当下连忙解释道。
“是处、是处老旧码头,因为涨水的缘故,淹了约有一个多月了,其间基本算是废弃的状态、走不了货,是以也没有记录在案。”
“再之前呢?三个月前?或是半年前?”
“回督护,早年镇水都尉邱大人便曾下令,修缮河道、清理淤废之事固然重要,但不可有违农时。因此这治水的工程只有每年岁末至来年二月间可以推进,期间这段洹河河湾都是封闭的,除掌管工事的监察与衙役专使外,再无旁人进出,更莫要提货运船只了。”
听到“镇水都尉”四个字,年轻督护的脚步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但他随即迅速恢复了正常。
只见他在那树根附近踱步一周,三两下将地上枯叶清开来些许,露出其下那块平整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