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407)
“见过先生。”
丁渺叹息一声,似是有些疲惫地撑住额角。
“不是让你小心些了吗?你不速战速决也就罢了,竟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荡,引出这许多麻烦来,莫不是故意为之,想着借此机会另寻他主了吧?”
心俞面色变了变,连忙出声分辩道。
“先生明鉴!我一完成任务,便立刻找机会脱身了。可谁知半路竟杀出那邱二身旁的人来。听闻这几日邱二与那梁世安日日泛舟夜饮,那梁世安是都城来的,曾在逯府见过我,邱二定是从他身上打探到了什么,所以今夜才会提前排布,将我逮个正着。”
“梁世安……”白衣书生将那名字放在舌尖转了转,似乎是第一次听闻,半晌过后才轻轻合上眼开口道,“原来如此。那你可知,那位梁公子此番为何会到这九皋城中来?”
“自去年至今,洹河水患愈演愈烈,焦州一带米价飞涨,梁世安身为农监,此番自然是为监察米市而来,那邱二想必只是想攀结都城来客、这才亲近拉拢,却阴错阳差将我牵扯进来,实乃无妄之灾。”
丁渺依旧没有望向地上的女子,声音越发轻缓。
“好一个无妄之灾啊。你连米价如何、农监又如何都了解得如此细致明白,却不知那梁世安徘徊城中,乃是因为有人以赏兰为由,几日前便邀请他前来?而此人正是今夜与你隔船相望的邱家二少爷吗?”
心俞陷入极短暂的沉默,但她早有准备,那诚惶诚恐的神色始终挂在脸上。
“小的、小的确实不知……”
夜风吹过被湖水打湿的矶石,将那根没入水中的鱼线吹弯了些。
圆脸刀客悬着一双腿坐在矶石上,一边用手指揪着袖口上的线头,一边断断续续地吹着一段重复的口哨声。
水畔那片黑漆漆的林子中偶尔传出几声怪叫,那是枭鸟夜狩发出的声音。
许久,白衫男子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的视线并未集中在刺客的脸上,只是虚无地落在那人形的轮廓上,仿佛在端详一件没有面孔的文房摆件。
“今夜吹了些风,很是有些头疼。你若有话要说,便莫要让我等得太久。”
心俞十指收紧,深深扣入那粗糙坚硬的石头缝之中。
她自认最是懂得这江湖中诡诈之法,若是旁人这般问起,她定要咬死一个说法,只因她笃定对方并不知晓全部,只是在用言语诈她说出实情。
可面对眼前的人,她要做的不是守住谎言,而是要把握住坦白交代的机会。只因她见识过那上一任背叛者的下场。
有些话就算此刻不说,对方也有上百种方法让她开口。
思及此处,她立刻换上了一张诚惶诚恐的脸,声音中也透出几分恰到好处的颤抖。
“这几日官府在各处张贴缉拿通告,小的虽自认做事小心,但难免百密一疏。那邱二的兄长乃是负责苏府案的督护邱陵,定是因此才会……”
然而这一回,不等她将话说完,白衫男子已凉凉开口打断。
“你能牵出梁世安这条线来,是因为你是在苏府以婢女身份做事时暴露的,邱二才会怀疑到那曾有相似经历的逯府,进而查到梁世安头上。”
月光依旧柔和静谧,湖光山色间流淌的夜色却在顷刻间变得寒凉如水。
心俞那张新精心描摹过表情的脸似一张裂开的面具,露出其下难以遮掩的错愕与恐惧来。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面前之人只在三问间便看透了一切,当下俯下身来,余光却瞥向那头戴短笠、一直在一旁发呆的男子。
“先生息怒!小的先前潜入听风堂脱身的时候,确实曾与那邱家二公子打过交道,但那也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他对秘方一事很感兴趣,是以有意拉拢,我便顺势应下,此番借赏剑大会为掩护与先生聚头,正是要禀报此事。小的愿为先生唱一出反间计,先生可借由我之口将信息传递给邱家,而我亦可以将对方动作暗中告知先生,岂非一石二鸟之计?”
她一口气倒出这一切,尾音都有些颤抖,而她面前之人却有意停顿片刻,才态度模糊地叹道。
“辗转待过几个大户人家,你这脑袋瓜子倒是转得越发灵活了,下次该寻个账房的差事做一做,莫要总是执着于在内院当个婢女。”
对方这番话绝非夸赞之言,而是已经在怀疑她自说自唱了这一台戏。
心俞思绪飞转,又做出一副被迫吐露实情的样子来。
“小的对先生的忠心天地可鉴,此番深陷困局,皆因有人在暗处坏事。苏府一案,有个姓秦的药堂掌柜牵扯其中,是她先在城中散布消息,迫使苏家乱了阵脚、不得不转移了阵地。此人之后还跟到了船上,将官府的人引了来,所以事情才会变成眼下这副局面。”
丁渺那双视线游离的眼睛突然便望了过来。
“秦九叶?”
心俞听闻那三个字,连忙抬起头来,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求生欲望。
“正是那秦九叶!我当时方与许秋迟虚与委蛇地达成交易,不想再横生枝节,于是在船上下手的时候迟疑了些,便教她得了机会……”
“你该庆幸你的迟疑。”丁渺蓦地开口打断,声音平静得毫无起伏、却令人陡生寒意,“你这张嘴也配提及她的名字?她便是一时糊涂、做了些不打紧的错事,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兴师问罪。”
为何提起那秦九叶,一切便成了不打紧的错事?
若非那婆娘前来搅局,许秋迟只需私通那太舟卿、暗中抽取一些货物,都城那边就算有所察觉也好搪塞过去,而她本可以两头通吃、在中间捞上两笔好处的,可结果非但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将自己也搭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