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482)
莲花本是高洁之物,多用来镇压邪祟、涤荡浊气,如今却变成了打压异己、垄断权柄的象征,那瓣瓣莲叶雕刻得越是精美细腻,越是显得那符牌格外刺目可笑。
宣告誓言、剖白忠心的声音在洞窟间此起彼伏地响起,又因回响而变得嘈杂,好似有蝠群颤动翅膀准备倾巢而出。
秦九叶的视线依次在那些年轻而充满渴望的面孔上一扫而过,恍然间觉得那李青刀就算活到现在,收不到徒弟也是正常的,毕竟这江湖年轻一代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内里早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了。
这琼壶岛若是一口煮药的巨大药壶,这些各色江湖中人便是狄墨戥子上一一称过的药材,精挑细选后再封在一处,让他们相互挤压、一起熬煮,最终榨出几滴精华来,喂进那填不满的病灶之中,其余的便早晚沦为药渣,连完整尸骨都寻不到。
秦九叶缓缓垂下视线,再不想去看那场盛大却虚伪的狂欢。
打从第一日在那石舫之下起,她便隐约眼望出这江湖透着一股病气。此时她越是深入,便越是肯定自己身为郎中的那点直觉。
这半死不活的江湖病得不轻。而其中被滋养得最大的那处病灶,正是那只端着药壶的手——天下第一庄。
第165章 杯中之血
秦九叶的目光随着不远处那些晃动交错的人影左右移动着。
封闭空间中,人会失去对时间流逝的判断,她只能从自己困顿的精神状态推测,此时至少已过子时,正是一日中最黑暗的时刻。
方外观血案“尘埃落定”,所有人都知道这最惊险的一道浪已经熬过去了,剩下的无非是洒洒水、湿湿鞋的事,每个人面上神态都放松许多,簇拥着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过去一年中江湖上的大小事宜,那番情景不由得让人联想到那帝都皇城之中,文武百官朝觐天子时的场面。
秦九叶起先还强迫自己仔细听着,待七八人陆续走完过场后,她便再难集中精神。
这江湖中每日都有说不完的糟心事,她并不觉得那些所谓的“江湖要务”同唐慎言每日在听风堂说起的边角料有何区别,更不觉得那些事需得交由一个人住持公道,末了再感恩戴德一番。
但那些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大小门派竟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就连取回门中圣物、扩建后山道场这样的小事,也都要听那狄墨一人评判论断。
她起先并不理解,后来渐渐看懂,那些人并非真要听取什么建议,无非是借由那些小事试探天下第一庄对本门的态度,同那秋山派与方外观之争本质并无分别。
能游走江湖之人,各个都是刀尖上行踏、风浪里淘洗过的硬骨头,又一个赛一个的不喜规矩束缚,如今却甘愿向一个豢养死士、勾结朝廷的诡谲山庄低头,这背后究竟经历过什么,便不是这一夜可以窥见的了。
随着时间流逝,那些密集点亮的火把与篝火熄灭了一些,原本灯火通明的洞内渐渐昏暗下来,四周低语交谈的人生却越发嘈杂,气氛也越发热烈,一众侍酒小厮适时鱼贯而入,将一只方口饕餮纹饰的青铜酒罍抬上正中的石台,而那狄墨则接过一只曲柄酒杓,开始亲自为众人备起酒来。
秦九叶上次目睹一群人推杯换盏时,还是在那苏府寿宴上。
彼时她一心想着寻找证据脱困,又要小心提防那苏家人,犹如鱼游沸釜,十足的煎熬。
今夜的她虽早已摆脱了那样的困局,却仿佛步入了另一个巨大的囚牢之中。而这囚牢中的其他人似是全然没有察觉。他们在忙着察言观色、审时度势、游走求生,连抬头望一望天色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他们便是此时抬头,也是望不见天色的。
许是不想搭理那独树一帜、孤僻离群的昆墟门,又许是不想因为招惹断玉君而招惹到他背后的官家势力,总之,在经历了今夜种种江湖变局之后,秦九叶的四周前所未有的清静了下来,而她也早已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连带着身旁的两人也一并陷入沉默,三人像是一根藤上风干了的三个苦瓜,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
不远处,关于那青芜刀的好戏彻底收场,方才在石龛前撑起竹竿的那两名渔娘也收手撤回,随着那奉刀的小厮悉数退场。
直到那几道身影消失在光影交界的边缘、再难觅踪迹,秦九叶才有些恍惚地开口问道。
“你说,那青芜刀为何没有刀鞘呢?”
还在神游天外的七姑闻言愣了愣,半晌才有些敷衍地说道。
“谁知道呢?许是弄丢了吧。毕竟那青刀自己都下落不明,兵器失了刀鞘也是情理之中。”
“是吗?”秦九叶显然未能解惑,声音中透出一股若有所思,“可那刀看起来倒是光亮得很,不像是没有刀鞘收藏的样子……”
她正自言自语,不知为何眼前却突然闪过那少年和他那把几乎从不离身的锈刀。
江湖中一把好刀会引人注意,一把锈刀其实也很怪异。但多数时候,那把刀都藏在那破烂老旧的刀鞘里,便不会有人想要探究一二。
同样的,一名刀客佩戴着他的兵器行走江湖,且此人武功高强、杀伐果断,大多数时候不会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往往便会取人性命,那么久而久之,那些与他打过交道且尚在人世者,很可能大都只见过他兵器未出鞘的模样。
也就是说,如今这江湖中所谓能识得李青刀兵器的人,或许只是见过她的刀鞘而已,对于那刀鞘中的刀究竟是何模样、又有哪些细节,其实根本不清楚,就算摆在眼前的只是一件赝品,多半也是认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