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529)
许秋迟的目光自那些人面上一一扫过,随即从身上摸出样东西放在那台子上。
“在下在城中有处温泉别苑,正好需要些宴客的河鲜。几位想必是这码头上的老人了,现下赶去从黎水码头入城倒也还来得及。这三两银钱便当做定金,剩下的十两银钱……谁先送到,自然便是谁的。”
打从这湿了鞋的少爷出现到现在,他统共便只开过三次口。第一句话敲打、第二句话威压、第三句话施恩,句句恰到好处,多一句也没有浪费的。
他话音还未落地,那先前一直守着箱子不放手的刘老爹已一把抓起银子、一个箭步冲出了船室,一双短腿倒腾得飞快,一眨眼便已冲下船去。
剩下的那两三人见状,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吃了亏,当即追了出去。
方才还人声嘈杂、拥挤不堪的船舱内瞬间又空落了下来,许秋迟抬起脚、活动一番那包在湿袜里的脚趾,随即将目光投向那只铜箱子。
琼壶失刀,城南失火,辛儿又始终未能如约现身,这艘莫名出现在此处的船当真只是凑巧吗?
柳裁梧的话开始在耳边萦绕不散,许秋迟的眼皮子又开始跳起来。
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离开了府中那几个能干的女子,他便是撑个顺风船也做不好。眼瞧着误了时辰,他急着赴约,船还未靠岸便跳了下来,瞬间湿了一只脚,然而好不容易提着衣摆赶到地方,却发现那向来做事牢靠的女子并未如约出现。
“长袖善舞”本是他的代号,可如今舞着舞着便湿了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只是不知这兆头究竟是落在他身上,还是……
小心提了提袜口,许秋迟拎着那只沾了泥的靴子转身向下船的方向走去。
不论这船上有何阴谋,他只是个有钱有闲、四体不勤的少爷。他不该管这样的闲事,也管不了这样的闲事。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那红衣女子为何没有按时赴约。
在他们相伴的七八年时光里,那女子几乎从未让他等过,从来都是她等他。所以当真是梁世安那边出了什么乱子吗?
先前那梁世安便吵着嚷着要他兑现游湖的事,他顺水推舟将对方带到湖面上灌醉,又支开了对方身边的人,只是为了探听更多消息。下船的时候,那梁世安很是不满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语焉不详地说自己醉了一路、未能尽兴,离开九皋前定要好好再享乐一番,要他为自己买个花船夜游的席位,而他彼时急着送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那些话却从记忆深处钻了出来,结合眼下这番情景,令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可能性。
许秋迟的脚步停住了。
他不怕梁世安动用武力,但他怕对方使阴招。
那些阴诡之计、内宅手段,阴毒过江湖上最难防的暗器,姜辛儿虽然从出庄起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但他从未让她踏入过那些酒楼乐坊雅间大门半步。
他不想她看到那样的自己,也不想她踏足那样的地方。但若到头来有人抓住了这一点,反倒利用它去伤害她,他便悔之晚矣。
许秋迟的呼吸变得急促,连带着脚下的甲板似乎都摇晃起来。
从船室到那处下船的软梯总共三十七步的距离,他已走出三十六步,只差最后一步便可离开这艘花船。
他盯着远处灰蒙蒙的河道,百余艘大小渔船都在进城的方向上挤着,瞧不见有人从城中出来。
许秋迟停顿了片刻,终究还是调转脚步、步履匆匆地向着那间船室而去。
彼时他被焦虑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确认这船上是否有自己想找的那个人,从没想过“竹篮打水”最坏的可能并不是一场空,而是捞上来一些可怕的东西。
而且一个不够,还要再送来一个。
许秋迟盯着手里那只拎了一路的靴子,突然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越发不妙。而他向来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从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番境地。
但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反思完毕,手里的靴子便已经飞了出去。
躲在香案下的女子果然抓住机会就要逃开,许秋迟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拖进了自己藏身的小间内、迅速拉上了门。
身处险境、急于自保的女子只当自己又落虎口,手已摸出一把药粉就要扬出去,鼻间闻到一股熟悉的薄荷香气,动作这才一停。
秦九叶将目光缓缓下移,一眼看到了对方只穿了袜子的左脚。
她终于知道方才那只靴子从何而来,也知道为何自己在那木梯上只看见一行脚印了。
至于外面那只“怪物”或许根本就没有踏足楼梯。它是手脚并用、撑着那木梯的四壁直接爬上了楼。
隔间外,“怪物”扑空后愤怒的嘶吼声不断传来,在空荡荡的船舱里听起来格外刺耳恐怖,片刻过后才渐渐平息。
那只扣在她嘴上的手仍纹丝不动,从鼻子到嘴将她捂得死死的。秦九叶憋了许久、忍无可忍,抬手便掐在对方腰间。
许秋迟瞪大了眼,口中发出一阵无声的惨叫。
秦九叶收了手、抬手将他张得过分夸张的下巴合上,平息一番后摆出口型问道。
“你为何在这里?”
许秋迟揉着腰间的肉,半晌才稳住面上的表情,无声反问道。
“你又为何在这里?”
秦九叶没说话,两人俱是一阵沉默。
他们都是为了确认心中那个人的安危下落才上的船,好消息是:他们终于可以肯定这船上遭殃的另有其人。但坏消息也是如此。
他们并非不想同对方解释来龙去脉,只是自岛上匆匆一别后,两人分别经历了太多事、各自说来话长,眼下实在不是在这靠比划打哑谜的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