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568)
李樵被独自留在了府院。这几日他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房间,按陆子参的说法,这几日风头还没过去,为了不惊扰到天下第一庄的人,再小心都不为过。
临走前,她有些愧疚,像是小时候偷溜出去摸鱼不带金宝时的心情,那少年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只说会等她回来。然后提醒她多留意,因为来接老唐的人是公子琰身边的人,这说明川流院或许仍在暗中盯着他们。
秦九叶停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她在听风堂出殡的时候,李樵全程都在暗处看着。
可怜陆子参兢兢业业办着差事,这关在屋里的“囚犯”却早已去而复返。她觉得,邱陵对李樵的忌惮和怀疑确实不是没来由的。而对于川流院三个字,她听后心中反而并无太多波澜。
老唐因秘方一事暴露,而如今江湖上因此事牵扯其中的势力,除了他们与那天下第一庄,便只有川流院了。
川流院能够搜集这江湖中最快、最准、最隐秘的消息,依靠的是广布四方、行事谨慎的消息网,这需要多少潜伏在市井山间的客栈、马棚、食肆、茶馆……
在无数个九皋这样的无名江湖中,还有很多个老唐这样的无名之辈。不似江湖风云榜上那些大侠英雄的称号,他们的姓名可能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但这江湖水又分明离不了他们。
大侠的刀剑也会生锈、大侠的草鞋也会磨破、大侠也会头疼脑热、跑肚拉稀,但在刀剑雪亮、快意恩仇的岁月里,那些太过平凡的脸庞是不会被人记起的。
思来索去,秦九叶郑重将那张轻飘飘的地契随那封存消息的盒子一起放在了神殿的香案下,又从在老唐的房间翻出了已经扎好的燕子灯笼,重新点亮挂回了临街的后门,最后一个离开听风堂并将那院子落了锁。
她不想众人触景伤情,没有将酒席摆在听风堂院中,而是在陆子参的面摊临时搭了个场子。
入夜后的城东市集早已散场,除了附近住户,倒也少有人走动,零星有几个觅食的食客在附近小巷中晃荡,阑珊灯火中,隐约能听见各家传出的喧闹低语声。
大锅里的水沸了又沸,酒坛子空了一坛又一坛,盐水腌过的豆子剥了一盘又一盘,所有人的话却越来越少。
这本是一桌送别老唐的席面,奈何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不去提起那听风堂的事,氛围自然便冷了下来。
终于,段小洲放下酒碗,说不信初五那天所有人能聊得昏天黑地又不欢而散。
秦九叶淡淡笑了笑,然后告诉他,初五那天最能说的人已经走了,剩下的聊不起来也正常。
陆子参听到这再也忍不住,拉着段小洲说起五月初五那天的事,说着说着竟抹起眼泪来,一旁的金宝见状也被勾起伤心事。老唐的死是凶案,先前邱陵去寻秦三友时便也没有特意提起,金宝也直到此刻才知情、情绪正浓,秦九叶左哄右哄也哄不好,干脆让那两人抱头痛哭,自己往一旁躲去,看一看天色后便起了离席的心思。
然而她方才站起身来,一条包着夹板、脱了靴子的腿便横在了她面前,许秋迟那懒洋洋的声音随即在她身后响起。
“今夜为了赴宴,又多走了几步,伤了的骨头疼得厉害。秦掌柜圣手,若是有空闲不如帮我瞧瞧,也算知恩图报。”
秦九叶盯着对方那张醉意里透着精明的脸,几乎可以肯定,对方是猜到了她此时想要离席的真正原因,故意给她难堪。
赏剑大会过后,李樵的身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她和李樵之间的关系也越发耐人寻味,若说先前还能借着姐弟的名义走近些,眼下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周围无人提起,却不代表大家没有觉察。
察觉到那纨绔的险恶用心,秦九叶本不欲回避此事,可刚要开口回击,突然便觉得四周安静下来,她余光一瞥,只见上一刻还醉得不省人事的一众人都纷纷露出耳朵来,一边装死一边偷听。
深吸一口气,秦九叶缓缓落回座中,伸出两只手缓缓摸上对方那条腿,用一种阴恻恻的声音问道。
“二少爷可知,我当初是靠一手什么绝活自立门户的吗?”
许秋迟浑然不觉危险临近,兀自抖着另一只腿,仍旧一副小爷做派。
“听司徒老弟说,是针法不错……”
“他懂什么?”秦九叶龇牙一笑,两只手狠狠掐在了对方的骨头上,“鄙人最拿手的是正骨!”
她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许秋迟蓦地瞪大了眼睛。
伴随着许某人一声惨叫,红色身影瞬间便冲了进来,一眼瞧见那在酒桌旁蠕动的自家少爷,当即变了脸色。
“少爷!”
许秋迟奄奄一息。
“腿、腿又断了……”
秦九叶吹吹手上的灰,替他把这话说圆满了。
“腿是断了,不过已经重新接好了。你若不好好待着、瞎动弹,下次还得来这么一回。”
许秋迟气得一个“挺尸”坐了起来,指着她的印堂还没来得及开骂,一旁的姜辛儿却一把将他按了回去。
“少爷若再不听劝,就休要怪辛儿不客气了。”
许秋迟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会被自家人倒戈相向。
秦九叶笑了,心下好不快活。
“正骨就得这般力道,轻了到不了位,日后会瘸腿的。”她边说边瞄向对方那截裤腿,对姜辛儿低声说道,“今日倒是个好机会,姜姑娘帮我按住他,我顺手帮他彻彻底底地检查一番。”
许秋迟当即浑身一抖,婉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条方才“饱经摧残”的腿便又被抓住了,秦九叶邪恶一笑,两只魔爪瞬间将对方那华而不实的袴腿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