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617)
因发病而神志混乱的少年凭借本能向左而去,在他身后追出的女子也当即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黑夜、雨水、离去的江湖少年和紧随其后追出的药堂掌柜,一切的一切都仿若重演,就连雨中的脚步声都重叠在一起。
只是这一回,她注定再也追不上他的脚步了。
秦九叶跌倒在那条泥泞的小路上,膝盖磕得生疼,她努力爬起来,眼前却一阵阵发黑,再看不清前进的方向。
她就这样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前行着,直到迎面似乎有人赶来,翻身下马、踏碎一地雨水,来到她身旁。
她想张口大喊:不要管她,快去追李樵。但嘴唇发麻,一开口声音如蚊子叫一般。
雨幕中,一切都融化流走。
她再无法前进半步,一头扎进那人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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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那棵大榆树断了后没多久,丁翁村中那条快被牲畜踩烂的泥巴路又被水淹了。
只是这一回有所不同,雨好像再也不会停下,而几日前那艳阳高照、草长莺飞的好日子像是从未有过。
哪哪都寻不到阳光的影子,虽然离日落还有阵子,但屋内已点上了灯。
有钱人家的少爷不知灯油贵,也不知替主人家省着些用,什么都也不做就敢点灯。
躺在床上的女子心下叹气。
她早就醒了,脖子上的伤口火烧火燎得疼,但伤得并不算十分严重,只是失血令人虚弱,她躺在床上不想动弹,索性就闭着眼,装作还在沉睡。
可那守在床边的身影迟迟不肯离去,就这么从日头高升守到日落。
这可不行。
断玉君不能如此,督护更加不能如此。
秦九叶睁开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床边那人露在外面的剑鞘。
稽天剑一颤动,剑的主人瞬间清醒过来,急急俯下身来,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又后知后觉这距离似乎不太妥当,这才退开来些。
“怎样?还疼吗?”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摆了摆手,又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
“村子……”
“放心,我已派人守在村外,狄墨的人不敢再来。”
有他在,她当然放心。
她之所以说起村子,是因为旁的话题她实在不想提起。然而这才起了个头,便教对方简短有力地终结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秦九叶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遮住心底的情绪。
“对不起,我没能拦住他。”她顿了顿,有些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早知如此,当初还真该听督护的,要么用两重锁链将人锁了,要么干脆不要离开府院……”
她越说声音越低下去,尽管经历了可怕的事,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仍是在道歉。
为了那个少年道歉。
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握紧、几乎要攥出血来,邱陵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这才掏出那只已经摔作两半的虫笼放在桌上。
“滕狐使了手段,应当是在船坞的时候便盯上李樵了,原本就是打算用他做试验的。只是昨夜的事却是意外,最后变成这番情景也并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女子面色还有些苍白,但说出口的话已思绪清晰,像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剖析起自己先前的失误来,“先前在璃心湖畔的时候我便留意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层。那不知名的药粉对染上秘方之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存在,督护应当早做防范。左鹚当年研究所得说不定还有更多,滕狐在哪里?我要和他问个清楚……”
女子用包着伤药的手撑起身子,咬牙翻身下床,手腕处的伤瞬间渗出血来。
年轻督护终于不再忍耐,上前一步将人牢牢按回床上。
她要找的当真是滕狐吗?
她明明知道他为什么离开,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回来,她知道,她全部都知道……又为何还要去寻一个不肯回来的人?
床上女子无谓地挣扎了两下,却只踢翻了床脚放着的水盆。
木盆被打翻,水洒出一半,剩下的盆里打着转,门外正打瞌睡的药童被惊醒,隔着布帘探头探脑,却又不敢迈进屋里来。
半晌,邱陵终于微微松了手。
即便心中有无法消解的痛苦和烦闷,他也终究不忍心弄疼她,转而握拳掐住自己的手,平静了片刻后才开口道。
“滕狐已经离开了,应当是去追李樵了,临走前带走了野馥子。他把先前在船坞调配毒引的笔录留下了,还说……对不起,让你平白受罪了。”
滕狐或许会同她提起药理毒理上的事,但绝不会道歉。最后一句话是他加上的。
对不起,他说了要守着她,可她被袭击的时候,他还是没能守在她身旁。
他发誓不会成为父亲,可命运却似乎在推着他一步步走上同样的路。
他希望她能听进去,但眼前的女子却只自顾自地呢喃着。
“他染病不久,昨夜算是第二次发作,虽说两次发作间隔会越来越短,但应当还能撑些时日,不至于当下就沦为伤人的怪物。督护可差人拟好告示,沿九皋城四周要道村庄张贴,要附近村民夜里注意安全,闭好门窗……”
“秦九叶。”
邱陵的声音蓦地将她的话打断了。
他蹲下身子、扶在她床边,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他主动做过的最亲密的动作。
但此刻的秦九叶早已全无感受,就连身上的伤口似乎也变得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