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方(86)
牛车上最后一只麻袋也被扔入坑中,卸货的大汉拍拍手、抬头望见那坑底另外一人时,整个人明显一愣。
那是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少爷,浑身上下的穿着很是讲究。他是个粗人,虽压根不识货,单瞧着那些光鲜的颜色也能看得出,那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人,待在这里做什么?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喝醉了在此发酒疯吗?还是官府也瞧上这片地了,派人来勘察一二?
卸货的大汉一时看傻了,而周围缩在角落里观望的那些人也都是同样的目光。
只那当事人似乎根本察觉不到那些目光一般,自顾自地撩着衣摆、挽着袖子,在那些脏兮兮的破麻袋间穿梭翻弄着。
偌大的垃圾坑中,有什么光滑的东西闪了闪光,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半大孩子流着鼻涕从角落里走出来,直奔那坑底而去。
他眼神专注,压根听不见身后哥哥焦急的呼喊,一双短腿倒得飞快,直到走近前后、弯腰将那反光的东西拾了起来。
那是半只天青色的瓶子,瓷质细腻,瓶身已碎裂,只剩半个瓶底子。
他还没来得及再看两眼,便觉手中一空,东西已落入那锦衣少爷手中。
小孩子最看不得别人抢自己的宝贝,当下嘴一瘪、眼一红,扯着嗓子便哭喊起来。
“坏人!坏蛋!抢我东西……”
他那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哥哥此时已赶了过来,一把将他拉到身后,眼神警惕中透出凶狠,声音虽有些颤抖,但还是对那有钱人尖声道。
“你是坐着马车来的,竟然还要同我们抢东西,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难道不怕半夜被鬼找上门去?!”
那锦衣少爷站直了腰,脸上神情有些错愕,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半句话,冷不丁一道红色身影已站到了他身前。
红衣女子虽然手提长刀、看起来很是吓人的样子,但终究只是隔在中间,自始至终没有抬起过握刀的手。
两方就这么对峙着,半晌,一只捏着琉璃宝珠的手从她身后绕了出来,径直递到那孩子眼前。
小孩吸了吸鼻涕,望着那颗亮闪闪的琉璃珠移不开眼。
“这是……给我的?”
锦衣少爷探出半个脑袋,压低嗓子道。
“我用这个和你换,你换不换?就等你三个数。三……二……”
那孩子看看那赤中带紫、剔透晶莹的宝珠,又看了看男子手中那脏兮兮的破瓶子,半晌故作不情愿地点点头。
“换就换!”
一大一小两人迅速达成交易,待姜辛儿反应过来时,那小孩子已被他哥哥带走了。
垃圾坑中又只剩下两人,许秋迟捏着那沾着黑灰的瓷瓶残体,眯起眼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瞧,这不是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么?”
姜辛儿凑上前一看,整个人也是一顿。
“怎会有这个?难道宝蜃楼的事,庄里的人也从中掺了一脚?”
“倒也未必。”许秋迟轻轻吹口气,那瓷瓶上的黑灰便尽数退散,露出那瓶底上的小字来,“依你们的规矩,服药过后的瓶子岂能乱丢?需得留好瓶子来换下月的药,若非情况十万分的紧急,谁也不会将这瓶子乱丢的。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姜辛儿也注意到了那瓶底上的字,顺口接道。
“此人曾是山庄中人,如今却已不是了。”
“不错。至于这瓶子,大抵也并非他本人的东西,只是从旁人处抢来的罢了,情况危急之时拿来‘渡劫’用的,”男子说罢,抽出随身的帕子将那瓶底包好收起,“当初能够冲破牢笼,如今又愿以身犯险,这人倒也有几分本事。”
姜辛儿在一旁看着,一时陷入沉默。
倘若所谓的牢笼能够轻易挣脱,怎还会有人将性命出卖给魔鬼驱使?只因自由的代价往往是沉重的。据她所知,那些逃离山庄的人几乎没有能活过三月的,要么死于非命,要么死于断服晴风散后的种种……
旁人或许不懂何为“以身犯险”,她却再明白不过。
如果生存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就算是再艰险的路也值得一试。
姜辛儿抬头看向许秋迟。
“如此说来,那箱子里的东西如今便在此人手上?”
许秋迟望着西边下沉的落日,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吧。如今清平道这条破路是彻底断了,其余的路可要盯紧了。”
姜辛儿顿了顿,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口。
“会费尽心机、铤而走险取夺那东西的人,必定也已是被逼入了绝路。只要他还在这九皋城之中,就一定还会再起风浪。苏府那边……”
她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大坑边缘。
“二少爷!”
那骑马而来的小厮几乎是滚下马来,匆匆几步走到许秋迟面前,顾不得平息下来,径直凑近对方低声汇报一番。
锦衣少爷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阴郁,像是晴朗的月色突然间便被遮住了一般,过了片刻才恢复如常,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先行退下。
“回去告诉怀玉婶,就说我很快便到。”
那小厮松口气,随即点点头、行礼过后上马离去。
姜辛儿望着那立在废墟中格外沉默的背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了那样的话。
“可是将军又……”
许秋迟的背影终于动了,转过身来时又恢复了同以往无甚分别的样子。
“方才望天时便觉得,今日天黑得格外早,看来当真是时辰到了。我们回府吧。”
他说罢,提着衣摆在垃圾堆中一步三晃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