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进了住院部,很快找到迟万生的病房。是特护病房,里面只有一张病床,迟万生躺在上面,身体已经恶病质,消瘦得近乎一尊骷髅。病房里围了不少人,有一半季辞不认得,应该是迟万生的亲人,还有一些衣着正式的教育局干部。另一半季辞都有印象,都是实验二中有资历的老师,校长、年级主任都来了。
叶希木走了进去,其他人立即给他让开,让他走到迟万生病床前。季辞没有进去,她戴着口罩,站在病房窗外看着,没有人注意她。
迟万生还吊着一口气,嘴张得大大的,像濒临死亡的鱼。
邢育芬俯身在迟万生耳边说:“叶希木来看你了。”叶希木半跪在床边,握住了迟万生瘦得有如鹰爪一般的手。
迟万生喉中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去了。
病房里响起一阵低沉压抑的哀声。
纵然季辞对迟万生有着无数怨恨,此一刻看到他溘然长逝,此情此景,依然难免喟然感伤。她真正无法释怀的是,迟万生说她是祸根,可是若不是他逼她断绝和叶希木的联系,叶希木又怎么会亲自跑去老屋,最后影响考试?
他一心盼着实二的学生里能出个省状元,他的执念比谁都深。可就是这份执念,拨转了命运的方向。
要说祸根,谁才是真正的祸根?
但迟万生已经走了。也说不清命运这样的安排,究竟是对他的惩罚还是戏弄。
季辞望着病房里的叶希木,几个老师正在和他说话,还有那几个衣着正式的人。叶希木的表情很沉着,偶尔说几句话。最后他点了点头,实二的校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走出了病房。
叶希木在电梯口看到了季辞,伸手去抓她的手。季辞躲了一下,没想到叫他给拉住了。电梯里还有人,倒不是季辞怕别人非议什么的,她向来就是叛逆妄为的人,到如今别人越是给脸色,她越是要对着干。再说了,来医院的哪个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有那个闲情管他们。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突然被这么一小她六岁的小孩以这种姿势拿捏住,她心里头还没调适过来。
我说了要跟你谈了吗?她在心里想,但人多,她没说出来。
她问叶希木,那些老师们最后跟他说了些什么,叶希木说主要是明天的安排,明天有迟老师的追悼会,老师们希望他能作为在校学生代表写一份悼词。还有教育局的老师们了解了一下他的报考意向,专业选择之类。
“你想报什么?”季辞问。
“我对专业没有特别的偏好。”叶希木说,他看着季辞,说:“因为将来我想回来工作。”
“你说什么?”这次轮到季辞听不见了。
“我想回来工作,回省里,峡江市,回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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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试试
叶希木想回来工作——他说得含混不清,并没有指明怎么回来工作,回来做什么工作。
但是从他的目光里,季辞忽然意识到,他说的并不是普通的回来工作。
不是普通的那种。
季辞自心底感到震惊,甚至直觉上想要否定他的想法。他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可是仔细一想,又并非无迹可寻。
她其实不大相信叶希木的话,事实上她从来不相信任何承诺。正如叶希木对高考的承诺一样,人生有如长江中无法遏制的洪流,会将渺小的人类推向无法预测的方向。甚至不需要大的浪头,一根水草,几匹枯叶,都能将人绊入无法自拔的漩涡。
他的人生还很长,也许他会和他父亲一样一生执着,但也许将来还会改变想法,说不定——季辞悲观地想,还会和陈川一样丧失本心。
但在当下,季辞思忖片刻,反握住他的掌心,说:
“你选什么都可以。”
晚上在老屋的工作室,叶希木很快写出了悼词。
季辞拿着稿纸,仔细读了一遍,说:“叶希木,写得这么好啊?”
在过去,这种全是套话的文章,季辞都看不进一个字。但叶希木这篇悼词看下来,却是用套话包藏真心——那些感恩和许诺,或许在别人看来大而无当,季辞却知道,都是叶希木的真实想法。
叶希木些许害羞,说:“我写作文还可以。”
季辞把稿纸还给叶希木:“就算你没有给他圆状元梦,他也应该觉得值了。”
过了一会儿,叶希木把手机信息拿给季辞看,“孔子牛他们约我明天上午去买衣服。”
季辞问:“买追悼会的衣服吗?”
叶希木点点头,“要黑色的正式的,我们都没有合适的。”
迟万生虽然没有带过他们这届高三学生的课,却当过他们两年的教导主任。高三生们纵然过去觉得迟万生又凶又烦,到离去时,却又生出无限留恋。所以他们很多同学打算去参加追悼会。
季辞想了下,说:“我带你们上峡江市去买?江城可能没有好看的男式正装。”
第二天一早,几人在孔子牛家小区门口集合。本来打算开两辆车,孔子牛哥哥再开一辆。但孟小眉被她的闺蜜团拉去买衣服了,果断抛弃了孔子牛,孔子牛只好孤身爬上季辞的车。
还是考试后几个人第一次见面,孔子牛他们几个本来担心叶希木没有考好,心情低落,又担心季辞被流言蜚语影响,情绪不好,看到他们两个之后松了一口气。
“就是觉得对不起迟老师,对不起璐妈、饶老师,还有那么多帮过我的人。”叶希木说,“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浪费了社会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