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出结果得十五个工作日。”季辞道,“警方送检也需要时间,还得再等半个多月。”
追寻真相的过程就是这样,大多数时间在等待,活着的人得不停向前走,用正常的生活冲兑漫长的煎熬,不然就会被这些等待蹉跎了岁月。
叶希木犹豫的时候,季辞说:“我可以帮……”
叶希木立即说:“不用!”
他在群里回复:「我也去。」
去往城区的路上,季辞问叶希木:“怎么想的?钱够吗?”
叶希木看着前路,道:“上学后可以申请助学金,然后做一些兼职。我应该……至少家教的工作很好找,听说一个小时一百块,做二十二个小时能赚回来。”
季辞听着他认真地规划上大学之后的安排,心中莫名地冒出一些难以割舍的感觉。真奇怪,明明只在一起一个晚上,为什么要为未来漫长的分离而担忧?那时候甚至可能已经分手了。
别多想。季辞对自己说。
把叶希木和他的自行车放在驾校,季辞就去了派出所。这几个月去了太多次派出所,已经不能用轻车熟路来形容,简直就是“宾至如归”。一个小时走完流程,她出来问叶希木报完名没,叶希木告诉她他已经练上了,打算练满4个小时,这样能尽快完成课时。他让她不用等他,先回家去。
季辞想了想,开车去峡江市,去到熟悉的美发沙龙。她把母亲生前的照片拿出来,告诉理发师她要做一模一样的发型。
这是敖凤去世后,她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
那一晚在峡谷里,水杉树边,叶希木同她说了他想要变成敖凤的“回响”的想法。
她是个活在现实里的人,起初她觉得这是叶希木的一种“作文”式的表达,说得好听一点叫浪漫和诗意,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二兮兮的。
可他后来跟她说,他未来想回到江城,走一条不一样的路,她忽然又意识到他说的不是幻想和空话,而是已经想好了一条去实践的路径。
活人成为逝者的回响。
是这样的吧?
如果说叶希木成为与他相似的敖凤的回响,那么她可以成为与她相似的季颖的回响吗?
如果说季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什么,除了她那些无根的金钱、房产和珠宝,剩下的不就是她了吗?
如果她以季颖的姿态活着会怎样?
理发师的手艺很好,烫完季辞看着镜子,里面是她对照季颖的照片给修的眉形、调整的妆容,她觉得自己都要错乱了。太像,像到她几乎冒出了一种不吉祥的感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做。她很快把妆容卸掉,换了一个更合她自己气质的口红色调。
她鬼使神差地开车回到江都风华,从母亲的衣柜里找出一条白色的长裙换上。母亲虽然已经四十四岁,身材依然保持得极好,她的很多衣服她来穿都合适,只是偏短了一些。
就这样开车去了江边,在母亲下水被溺死的江滩边坐着。飞鸟在她身边盘旋,太阳在天际降落,变成一片浑圆的火红。这天没有霞光,火红的圆周围都是灰色的惨淡色调,让太阳更像一枚剪纸。
季辞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她仿佛被季颖附身了,所以才打扮成这样来到这里。但她内心告诉自己,只是在美发沙龙的镜子里,那一个图景刺激到了她,让她整个人变得不正常起来。不,也许是她早已经被逼得有些发疯了,被那些流言蜚语,被陈家的背叛,被村落的暴力,让她以一个死者的身份来到这里。
如果母亲坐在这里——她会唱歌吗?母亲唱歌很好听,她并没有遗传到她的天赋。
抑或她更愿意脱去这条白色的裙子,身着泳衣,化为江豚的皮肤,滑入江水之中呢?
她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低头向水下看,不曾想却看到水中的一张人脸,对着她露出诡异的神情。
她惊声尖叫,立即从石头上站起来,从种种离奇混乱的想法中脱离出来。
江水中是真的有一张人脸!在她尖叫的时候甚至露出了诡谲的笑容。但是她现在再看,那张人脸又消失了。江面随着风翻着细细的浪,除此之外一片平静,毫无人迹。季辞沿着江滩上下走了几百米,都没有见到水里有人,她的心脏依然在余悸未消地震动,叶希木打电话过来,说他练车结束了,准备骑车回家,问她回去没有。
季辞让他在驾校等一等,她马上开车过去。
驾校里人很多,季辞穿过人潮,在一个人少的墙边阴凉处找到了叶希木,他个子高高的,身材磊落笔挺,穿着橙红色很有活力的速干短袖和运动短裤,很好认出。
季辞快步奔向他,抱了上去。
叶希木躲闪了一下,说:“我出汗了。”
季辞在他身上闻了闻,“没有味道。”她说。
叶希木摸摸她的头发,说:“怎么又卷回来了?”他有一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忧虑道,“你不会又要干什么大事吧?”
季辞笑起来:“没有的事。”
抱住他结实的身体,她终于感觉心定了一些,没有之前那种漂浮晃荡的感觉了。
“怎么啦?”叶希木察觉到她的不同寻常,问道。
“想你。”季辞面不改色地说着很肉麻的话,轻松地敷衍过去叶希木的怀疑。
小孩总是很好骗的,他果然就不再问了,揽着她往驾校外头走。没走几步,他就觉察到有人在注视他们,尤其是季辞。毕竟像她这样的打扮,在被晒得灰头土脸的驾校里头,实在太打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