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眠(42)

潦草的净完脸漱过口便推门而出，看着院子的布局，他依旧身处叶家。

灰蒙蒙的薄雾蔓延笼罩，仍能使人发寒，秦怀瑾失魂落魄地走在庭院中，他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可他当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懊恼地一拳捶在了石墙上，皮肤顷刻被坚硬的石砺穿破皮，渗出血。

牙关紧咬着，心里是无穷无尽的酸楚和折磨。

他还有办法挽回吗……

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惊叹，接着便是带了颤抖的苍老声音。

“秦、秦世子，您怎么会在此处?”

秦怀瑾回头去看，府中的管事正领着一行望火楼的火师行色匆匆，忙追上去问。

“敢问管事的，府中是何处失了火吗？”

老管事不敢驻足，忍着披身大汗，断续开口。

“是……是，二小姐，二小姐的院中失火了!”

只听得那三个字，未等他说完，秦怀瑾便似离弦之箭冲了出去，直奔绛雪轩。

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此刻只剩一堆焦黑成灰的断壁残垣。

平素龙姿凤采、纵横天下的大公子叶齐舟宛若丢了魂般跪在废墟中翻找，污浊染了他全身，端正的发髻乱了，隐忍的面上眼眶红肿。

叶候夫人哭得晕倒在步撵上，负手而立的叶候闭上眼，颤抖着手，压制着悲恸的情绪。

支撑秦怀瑾的最后一根弦霎时崩断，呼吸不稳，眼前一黑膝盖便重重落在地上，他茫然地同旁人一起翻那已成定局的废墟，喉中似吞了针般刺痛，口中念念有词一遍遍低唤着“眠儿”。

数不清的泪滴簌簌落下，销声匿迹……

一行人寻了好多遍，未曾寻到二小姐的痕迹，众人皆不敢言她是随着大火烧烬了。

只翻出些残留的遗物，和一只镶了翡翠玛瑙的镂空金花镯。

那本是他亲手为她带上的。

秦怀瑾万念俱灰，捏着那只金镯魂不守舍……

——

浅青色帷幔笼罩的软榻上，一女子正面色怡然，酣甜入梦。

自半掩的窗牖间徐徐拂来的清风，轻卷着纱幔，时不时还抚动了女子纤长的羽睫。

她就像是一直睡在此处般，从亘古经年便躺在这儿了，除了风，再无其余能令她有所一动。

门被缓缓推开，进来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她端着盥盆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将帕子在温水中打湿，拧干，随后掀起帷幔一角，仔细给榻上的美人擦拭，不时看着她的脸微微出神。

竟有这般好看的人。

忽而，那两片浓密的羽睫颤了颤，不知又是风还是怎的，小丫头忙回神，红着耳根继续给她擦脸。

没过多久，那两道黛色的秀眉竟微微蹙起。

！

这下准没错，这美人当真是动了呀！

小丫头手忙脚乱地拎起帕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慌乱间，视线对上了那双掀开的眸子，清浅澄澈，顾盼生辉，好看得紧。

下一瞬，胆小怯懦的小丫头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吓得忙跪在地上赔罪。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榻上的人似是睡多了，尚且有些发懵，听到那人慌张的话才动了动身子，缓缓坐起来，靠上迎枕。

瞧着榻下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叶清眠有些疑虑，眨眨眼开口。

“你很害怕？”

婉转动人的嗓音带了几分沙哑，是因为太久没说话的缘故。

小丫头缩着肩连连摇头。

许是她胆子小吧，叶清眠抿抿唇不再深究，她暗自环顾了遍四周，是从未见过的地方，视线又落了回来。

“你是何人？”

她全然记不得这人的脸。

“奴婢叫小梨，是公子派来伺候姑娘的。”

叶清眠慢悠悠地点点头，便没再多问，眉眼间却是一片呆滞懵愣的模样。

见主子是个性子温和的，小梨便没那么胆怯了，十分规矩地帮她梳洗擦身。

一切收拾停当后，她悄悄瞥了眼静坐在软垫上的叶清眠，松了口气。

余晖染红了天际，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垂花门处，衣袂携着赤霞，美得不似真人，坐在窗前发呆的叶清眠突然注意到了，微微动了动脑袋。

外头的人也一眼便瞧见她了，脚步随即一凝，心中先是诧异，随后又有些担忧，她才刚醒，怎的就坐在风口了，窗牖还开得这般大？

步子也无意识加快了些。

自从玉沉渊将她带离火海，每日处理完公务都会来看她，她一直昏迷不醒，足足睡了半月有余。

进门后他便遣退了丫鬟，走到窗边关了大半，低头便对上一双湿漉漉的星眸，语气也不自觉缓和道。

“你醒了。”

叶清眠没有回他，而是凑近他，认真凝着鼻尖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不知为何，眼前这人让她觉得好生熟悉，就连他身上的青竹香气，也与潜意识中的某一点相交汇。

很亲切，很温暖，她想靠近。

这般想着，她便抬着头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或是讨厌的样子，便大着胆子伸手去拉他。

掌中倏然多出了柔软温热的触感，玉沉渊微微皱眉，有些严肃地问她。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眼前的女子眉眼弯弯，笑得暖烘烘的，轻轻点头。

过了片刻，玉沉渊才松了眉头，他抚了抚跟前女子的长发，抿唇不语。

他知道，她是中毒了。

就是起火那日，她独自在屋中，吸入了散在空气里的失魂散。

这是产自外域宫闱的禁药，专为女子所制，中毒后便会丧失记忆，心绪变得敏感脆弱，对潜意识里心动之人，或是第一眼所见的男子产生不可自控的依赖，非解药不得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