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春妮领着学生去探望过白云铠,学生们被其精神感召,不止自动自发每天去训练,还克服困难,想出了更多学习训练方法之后,在校长的暗示下,老师们也纷纷自发组织学生去探望过他们。
整个学校,大概只有罗阿水没去过战俘营。
至于罗阿水不去的理由,他曾跟春妮说过一回:“不打倭国人被倭国人杀,可打了倭国人,还被自己人坑得坐牢。我闹不清什么道理,省得再去看了心烦。”
在来海城之前,罗阿水的生活异常单纯,在他的直线逻辑里,同样打了倭国人的白云铠等战俘,跟他就是一方的。他想不通上面人为什么明明已经抛弃了这些战士,又一边利用他们。
如今春妮即将远行,这个战俘营,罗阿水不想去也不行了。
临行前,春妮曾跟方校长开过一次会。
睡美人凉席卖爆整个海城,如今学校工厂成年工人的人手不足。校方的意思,战俘营那些俘虏们反正成天没事可干,不如由他们出面跟商团商量,征用部分俘虏作为临时工,采用计件付款的方式支付报酬。
能坐在会议室开会的人都明白,校方提出这个计划的真实原因。
白云铠他们在战俘营的待遇很差,吃不饱饭是家常便饭,以至于有一批俘虏已经病死在里面。大家都知道,即使他们支付报酬,那些报酬绝大部分都落不到战俘们手中,战俘们恐怕享受不到一分钱的实惠。可假如俘虏们能够为那些监管创造利润,为了自己利益着想,想必他们也不会再那样容易被折磨被抛弃。
校方商讨的所谓“支付报酬”压根就是为了填监管嘴巴的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用包饭的名义,至少让他们吃饱肚子,偶尔能买得起药,不至于因为伤病倒在狱中。
这件事,春妮因
为急着出差并没有参与,但在离开海城之前的一天,她还是因为另一件事差点被打乱了步调。
秦惠君死了。
接到王老六的电话时,春妮有一瞬间的恍惚。
七年前那个站在楼梯上,泼妇一样对她们母女歇斯底里,让她们滚出自己房子的女人,她像褪色的相片一样,春妮怎么也回忆不起她当年的模样。
她只记得的,是过年时那个面色惨白,形如骷髅的秦惠君。
其实,秦惠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跟她们母女也并不相干。她的记忆,是留给那些重要的人,留给那些美好的事的。
就像当年隔壁的李太太同春妮妈说,姓秦的家里早就没了人,她生了顾先生的孩子,不比姓秦的差,就是为了孩子,也不能让姓秦的好过。
春妮妈也只是笑笑:“都是女人,斗来斗去的,全便宜了男人,有什么意思。”
李太太的尖叫很有特色:“什么叫便宜男人?顾太太,那可是万贯家财!”
春妮至今记得妈妈的神情,记得她低声的喟叹:“秦小姐,也是个可怜人。”
彼时,春妮想不明白,秦惠君出生在富商家庭,从没操心过吃饭穿衣,一辈子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她可怜在哪。
要说可怜,被抢了丈夫,还要留在乡下伺候婆婆的妈妈不是更可怜?至于秦惠君说渣爹骗了她……她这么大岁数了,相信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没成过婚,可能吗?
王老六说,因为阿梅拿不出钱给秦惠君入土,房东报了警察局,警察们将她用白布蒙起来,不知道抬到哪去了。
她死的这样凄凉,也是可怜的吧。
春妮赶到鸭毛街时,秦惠君房间已经人去房空,她的房东蹲在屋里骂骂咧咧地在翻拣东西:“死了还欠租金,烂发比死晦气。”
看见春妮戴着口罩进来,警惕地站起来:“你是谁?”
春妮迟疑了一下:“你这房子里的人——”
“你认识她?你是她什么人?”房东眼睛一亮。
春妮:“……”
她灵机一动,问道:“我是来问问,房子出不出租的。”
“这样啊……”房东的笑容淡下来:“出租,当然出租了,你想租这间?”
“我先看看。”春妮挑剔道:“你这房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这是前任房客留下来的,我收拾收拾就能用,不会碍事。”
“哦,”春妮作出随意看看的模样,在一堆破字纸中快速翻过,拿出一个笔记本,随手翻翻:“你上任房客还是个会写字的?”
“谁知道呢,那个痨病——”房东面色一慌,连忙冲春妮笑了笑:“我,我是说——”
“痨病?!”春妮沉下脸来,像躲瘟神一样跑出门去,大骂道:“痨病鬼的房间你也租给别人,良心坏透了!”
“小顾姐?”王老六等在街口,看见春妮出门,急忙迎上去。
“嗯。”
春妮打开笔记本,随手翻看着,听王老六问:“您还有什么让我做吗?”
“还有什么……”春妮目光落在某一页的图案上,随口道:“你找个人,用其他名义,一会儿去把她房间里的东西都收过来。”
“唉,”王老六答应着,跟着看到了笔记本上的图案,“咦”了一声:“这个图案,好像有点熟悉啊。”
“你见过?”春妮把笔记本凑近王老六。
笔记本上用钢笔绘制着一个对称的图形,应该是秦惠君手绘。但不知是不是她病中没有力气,还是她画功不足,这个图案既像一对展翼而飞的蝴蝶,又有点像某个不知名的昆虫翅膀,显得极为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