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人放宽码头禁令之后,附近的人比以前多了许多。再加上各地想方设法涌进租界的难民,治安日渐堪忧。不是李德三这样的熟面孔,很难在这种地方吃得开。
为了上这班船,他交接班之后没有休息,抱着包袱便跟着春妮到了码头。
这会儿船只驶出吴江口,全力开动马达,甲板上的蒸汽烟囱白雾喷吐,三个小伙子全是头一回出海,看什么都新鲜,没过一会儿,全都兴奋得绕着大船来回跑圈嗷嗷叫。
春妮都不懂他们兴奋个什么劲。江浦码头上那些每天排队等待进关的蒸汽船不是船?看得还不够咋地?
还是那些那水手们见识多,笑道:“生瓜蛋子,刚到海第一天,看着天上地下敞亮,叫他在这上边呆满两个月试试。到时候给他块金子都留不住。”
不过,相比于回来时的波折不断,春妮的这趟押船足可称得上风平浪静,一帆风顺。
易家的船队分为短线,中线和长线三种路线。短线只是来往于羊城和港城之间,中线一般是到丰州,长线嘛,就是到海城了。
线路不同,船队靠港的地点也不同。因为路途遥远,海城他们一般一个月最多只来两趟,装哪家的货,在出发前就定好。为确保行程安全,如无意外,中途直接越过从粤西到海西和温南这段最危险的航程,只在羊城和丰州各停靠一次,其后便直入港城。
为了这次的远航,蒸汽船轻装简行,去掉了拖在后边的驳船,再开足两千马力。三个男孩子出发之前,不知道该说是期待,还是恐惧的海匪们几乎没有几个追得上这样全力航行的大船。
只有一回在治平的时候,船被人拦了下来。老水头在船头上跟对面的人对了几句切口,他们便让开了路,直接坠在后边,跟到丰州,看见大船入港,才调转船头离开。
老水头说,他们大东家跟对面的谈好过交易,要保他们这段路的安全。
路过治平之后,也有几条船远远坠着大船跟过他们,易老板让管事的点了几个炮仗扔出去,就把人吓跑了。
这些连家伙都不敢亮的小蟊贼让三个男孩子们大呼不过瘾,转而又兴致盎然地缠着爱讲古的老水手们说了不少故事。
在蔚蓝色的大海中航行到第七天,大船于当天傍晚抵达了港城的格罗妮海港。
码头边蒸汽如烟柱般吞吐,大小船只错落有序地穿梭来回,不论日夜,永远一片繁忙。这个时代还没有机械吊臂和集装箱,打着赤膊的力夫们如工蚁般在大船中出进,嘴里时不时吆喝着听不懂的调子。
格罗妮海港是英国人在港城主持修建的第一座深水海港,这里背靠华国海疆,地势优越,又经过七八十年的发展,这座优质海港码头岸边已经初具世界大港的风范。
再远一点的军用港口,穿着白色水手服的英国士兵们排成一条白线,登上了漆着蓝白条纹的巨型军舰。
现在港城的英方政府有不少华国人雇员,但像海关这样油水丰足的冲关要地还是以英国人为主。
因为这次乘坐的是货运蒸汽船,在船只进港前需要进行入关检验,在他们之前,已经排了有七八条船。易老板告诉春妮,英国人办事的效率很低,他们至少还要等一夜,才轮得上检验入港。因而建议她先去住处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来港口跟他们交接。
尽管已经有了好几次的航行经验,这七天的航行,仍是不能让春妮像老水手那样,在船上得到很好的休息。她欣然接受了易老板的建议,将三人中最机灵的李德三留下来,带着另外两个小伙子从绳梯上下来,坐上大船边招揽客人的小舢板,再一次登上了港城的陆地。
下船之前,那艘半公里外的白色巨兽发出了震天的轰鸣声,开始缓缓离港。
“哇,维多妮号也开动了,它不是昨天前才进港?这么快完成了补给?不修整了吗?”
“莫非这些英国佬是要回本土打仗了?”春妮身边,两个港府本地人指着远去的军舰小声猜测。
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袱,最后看了一眼海天边缘上的那轮巨船,转身汇入滚滚人流之中。
两个小伙子都是第一次走得这么远,表现得比春妮兴奋多了,他们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没够,没一会儿就发现了站在货港外面举着木牌张望的王国柱。
王国柱在他们出发之前得到过春妮的通知,生怕错过他们,这几天天天在港城的码头上等候,接到他们后,将几人带去了自己租的住处。
春妮这回不办招商会,用不着摆排场。正好学校聘用王国柱留在港城当办事处联络员,给他拨了一点活动资金,他用学校邮来的钱在格罗妮海港不远处的丰海大厦租了间办公室。
工厂的港城办事处处于草创之初,连电话线都没拉,直到接到春妮四个人和这批货物,才算开始正式运行。
之前王国柱一个人在这间办公室里,既是老板又是员工,便将这间小办公室隔开,里边自己住,外边摆了几张从旧货市场收来的办公桌,看上去倒有点模样。
再次看见春妮,他很高兴,说明他这个港城联络员用得上,能够拿到一份饿不死的薪水,还不用跟其他人一样朝九晚五地坐班,更不用随时担心会被丢在港城无依无靠。因而,招呼众人放下行李后,他很热情地要请大伙去吃粤式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