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吻(176)
谈铮默然几秒,“……你真会开玩笑。”
广场左侧,不少游客排着队撞钟祈福,铜器碰撞的声响沉重而杳远,宛如连接人世和宇宙的阶梯,又像无字谶语。
祁纫夏聆听片刻,说:“我该回去了。”
“我也是。”谈铮给出同样的答复,“一起走一段?”
祁纫夏没反驳,只问:“你的车也停在门口吗?”
“我没开车。”
她愣了愣,“那你是……”
谈铮神色自若地接话:“徒步上来的。”
祁纫夏大为震惊。
她这才注意到,谈铮今天穿了一件平时没怎么见过的黑色冲锋衣,通身的运动装扮,矫健而不失沉稳。
山腰的海拔虽然不高,但是山路蜿蜒曲折,真要走起来,绝对费时又费力。现在才是上午十点不到的光景,可想而知,谈铮大概是起了个大早来爬山的。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原路走下山?”
她飞快瞟一眼他的右脚踝,难以置信道。
谈铮的表情云淡风轻到了极点:“试试看吧。检验一下骨头愈合的成果。”
祁纫夏好一阵无语:她还真没见过把自己当小白鼠用的奇人。
“算了,今天来拜菩萨,顺手积德行善。”她淡淡地说,“跟我去车上,送你一程。”
*
下山路明显比上山路来得顺畅。
寺庙提供斋饭,因而时近中午,仍有源源不断的游客开车上山,另一边的下山车道,则宽松了太多。
谈铮坐在副驾驶,安静听着祁纫夏接听电话。
年后复工,各个饭局宴会的邀请也纷至沓来。祁纫夏应付了几个,后来实在嫌烦,索性把手机关静音丢在一边,专心开车。
“对面是凤尾山。”
谈铮不声不响了许久,忽然开口说。
顺着他目光的指向,远处一座起伏线清晰的山峰,映入了祁纫夏的眼帘。
“我知道。”她说。
车上的恒温空调偏暖,谈铮把冲锋衣的拉链往下拉了几厘米,露出了喉结。
“前年,山上兴建了天文台,有很多天文爱好者定期在那里举行活动。”他微微转过脸,正好能够看见驾驶座上的侧颜,“我去过一次,看日偏食。”
祁纫夏攥着方向盘,抿着唇漠然道:“我不是天文爱好者,没兴趣。”
她冷淡起来,确实是滴水不进,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想搭腔,谁也奈何不得的样子。
谈铮却也没说过,他很喜欢她这种样子。
万千云烟过眼,他只偏爱有棱角的祁纫夏,栽跟头也栽得甘愿。
胸前的口袋没捂严实,被安置在里头的玉兰花瓣,犹然能够散出清幽宜人的香气。车里空间密闭,暖风一吹,就连祁纫夏也闻到了。
“这花,是我家院子里栽的,”谈铮换过话题,“临出门前,从树上剪下来几枝包扎好,一路护着带过来。”
祁纫夏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刚才的画面。
那束花枝包得虽然简单,但是端口修建得十分整齐,丝带质地显而易见得好,结也打得更是仔细,可见他有多珍重。
“你家还有玉兰树?”
“嗯。除了玉兰,还有石榴、紫薇、垂丝海棠,最开始那阵子,院里差不多有十来种。”
她随口一问,谈铮答得倒是认真,只是说着又黯然,“不过,后来陆陆续续拔了不少。”
“为什么?”
祁纫夏问完,心中忽有了答案。
“因为阿姨的病?”
谈铮点头:“是。起初要移走的时候,我妈其实最反对,但是……谈钧拍板做的主,说她身体要紧,万一哪天不小心过敏引起哮喘,那就麻烦了。”
“你没反对吗?”
祁纫夏出其不意地问。
谈铮深深看她一眼:“你觉得我应该反对?”
出乎他的意料,祁纫夏竟一本正经地说:“当然觉得。你不像是主张剥夺别人权利的人。即便这种剥夺师出有名,甚至,的确是为了对方好。”
谈铮一怔。
“听起来不是嘉许的话。”他神情变得复杂,“反倒像在说我冷漠。”
祁纫夏轻笑,不予回应,任由他猜。
车子很快开到了山脚。
谈铮徒步上山,但从家里到山下的路程,还是开了车来的。
他的车就停放在山脚停车场,祁纫夏经过入口时,靠边停下,放人下车。
“谢谢你载我,”谈铮解开安全带,没急着推门而出,“算我承你的情。”
祁纫夏不以为然:“一段路而已,上升不到那种高度。”
话里话外,仍旧有呛他的意思,言下之意了然:这可远远算不上人情,更不用他还,省得又横生什么枝节。
谈铮低头哂笑,轻声说了句“再见”,重新把外套拉链拉高到下巴,开门下车。
人走,香却留。
前排两座之间的空气里,盈满玉兰的清雅气味,久久散不去。
仅仅一片花瓣,就这么威力无匹?
祁纫夏不禁怀疑,是不是谈铮用了味道相近的香氛,否则何至于此。
她的手指停留在窗户的升降键上停留了很久。
目光所至之处,谈铮的背影已渐远,站在他自己的车边,莫名让祁纫夏想到一个成语——
茕茕孑立。
按键最终没有被按下。
她载着香气,驶向回家的方向。
*
星期一,年会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中午的集团食堂里,祁纫夏给谈铮兑了奖。
平日里,祁纫夏来食堂就餐的频率,一周差不多有个两三次。而谈铮则从未踏足,即使年会的“特别惊喜奖”早就尘埃落定,这两人骤然同桌,还是成为了员工眼里的一道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