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有人骑三轮赶路,李秋屿让司机停车,他降下窗户,明月也看见了,是八斗叔。
“八斗叔!”明月叫他,李秋屿冲他点头,“过年好。”
八斗很高兴:“明月?哎呦,李先生,这是要走吗?你看我都没见着你们,这就要走啦?”
李秋屿微笑着掏烟,递给他一根:“该回去了。”
八斗说:“去我家喝口茶再走?”
李秋屿笑道:“不了,明月她奶奶还请多走动走动,有事情记得找我,”他伸出手,八斗愣一下,忙不迭同他握手,“李先生这话客气了,不交代我也该留心留心,明月,”他弯腰往车里看,“搁外头争气,好好念书,别挂心家里,有你叔我在,没事的啊!”
车子开走,八斗目送他们老远。
因为有司机在,一路无话,这司机是酒店的人,李秋屿跟他说工作的事,明月便安静听着,李秋屿说起工作又换作另一个人了。
他们刚到,李秋屿接了赵斯同的电话,他要趁年关请客。一整个年关,谁也没见着李秋屿,只听说他受了点伤,又生病,不知道跑哪儿疗养去了。
赵斯同敏锐地猜到,他跑村里去了,去那种上个厕所都要恶心半天的地方过新年,李秋屿对万事万物的忍耐,看来已经达到新高度。
不知说了什么,李秋屿把电话挂了。
明月看看他:“叫你吃饭的吗?”
李秋屿说:“对,不去了,我得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哪儿也不去。”
他一周没洗澡了,到达极限,乡下的条件确实恶劣,他又不爱跟人挤澡堂,觉得自己脏透了。一个澡洗很久才出来,神清气爽,他揉着头发接了杯温水,明月一直看他,李秋屿脸叫热气熏红了。
“奶奶让你明年再去,其实你不想去吧?”
李秋屿笑着坐下:“有吗?我有表现出不想去的意思了?”
“很不方便,你又爱干净。”
“住几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那你真的会去啊?”
“去,怎么不去,以后我都去你家里过年好了。”
明月笑了,她高兴得很,已经盼着下个新年了,每一个新年。她早把杨金凤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她就爱跟他一块儿,他不会成家,她确定得很,这也没妨碍谁什么。
她爱对他有什么心思,就什么心思,他一个人,现在谁也没拥有他,要是将来谁能拥有他,那一定不是旁人,明月突然自信得不得了。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来,她余生就活在这个念头里了。
手机又响,李秋屿扫了一眼,扔那继续让它响,明月偷瞟一眼,是个号码,没有标注。
“你不接吗?”
“还是赵斯同,他想找我吃饭,一群人我懒得去。”
明月一听是他,心里又怪怪的了:“他怎么老找你?”
李秋屿微笑:“他看不得我好过,必须骚扰骚扰我。”
明月说:“他怎么这样啊,为什么老想骚扰你。”
在庄子里时,赵斯同给他发了拜年短信,他回得很简短:同乐。他以为他不会那么快从上海回来的。
“我们念大学那会,有段时间关系很近,他是个很有想法,也比较离经叛道的人,后来分开了,他毕竟比我低两届,我比他先一步离开校园。”李秋屿放下杯子,打算认真跟明月谈谈他,“我知道你不大喜欢他,我想过,这是你的本能抵触,因为你很聪明,能察觉出他大概什么人,他让你不舒服。还有种可能,是你觉得他像我,但你不希望他像我,因为在你心里,我肯定跟他不一样。”
李秋屿完全不像自杀过的人,他思维敏捷,一旦说起正事,就是聪明人的样子、气质。
“我必须得诚实地告诉你,我跟赵斯同的关系,可能复杂一点。”
“你不会因为钱就去巴结他,是的吧?”
李秋屿一下明了了:“所以问我大衣的价钱?”
明月有点不好意思,李秋屿说:“我不会因为钱,去巴结任何人。”
“你是喜欢赵斯同,还是讨厌他?”
李秋屿斟酌着:“我跟他,每个阶段都不太一样,单纯用喜欢或者讨厌形容不太准确,他很多事自认为是受我影响,其实根本原因在于他本来就是某种人,我说的某些话,可能正好符合他期待听到的。我一般不跟人流露倾向,他替我定了倾向。”
明月听得似懂非懂:“你受他影响吗?”
李秋屿笑了:“明月,你问得太尖锐了,应该多少受点儿?也许我自认为不受,但无形之中受了影响,还有种可能,”他很专注地看着明月,“他做了我客观上觉得不好,但潜意识里希望发生的事,可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希望这个事发生,但他做了,我没有反感,甚至会感到一阵痛快,这大概就是他对我的影响,他好像承担了我的其中一部分,你怎么看待我这样?”
明月说:“事情是他做的,不是你做的,人脑子里每天都会想很多事,同学还幻想抢银行发财呢,可只要没真的去做,我觉得就好了。”
“如果我知道他做的很多事不好,但没阻止,成了旁观者,这恶里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了?”
“你能真阻止住他吗?如果不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觉得不怪你。”
李秋屿却还要继续问:“如果我阻止,多少能起一点作用,但我还没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