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你早就在做好的事……
“你早就在做好的事了,是你没意识到。不说旁人,只说我自己,没有你我现在不会在这儿,我也说不出来这样的话。是你让我来到这儿,受更好的教育,我从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奶奶会记得你,棠棠也会,还有我不知道的人,都会一想起你这个人是好的回忆。真的,你一定得信我,我不说谎的。”
她声音又低又急,怕他不信,见李秋屿不说话,明月低头亲了亲他眼睛,带着哭腔说,“我真想把你按我胸口里,看看我心脏,就知道我没说谎了,你要是不知道,一遍遍只想那个事儿,才是犯罪,因为你只能瞧见自个儿,看不见旁人爱你了。”
李秋屿抬起脸,喉咙滚动:“我刺激了那个人,他喝得醉醺醺的,其实他没醉。他不是用醉酒壮胆,是我故意让他知道,有精神问题的人杀人也不会被枪决,因为他的意识不受自己控制。他这个人,清醒的时候非常要面子,让他起疑心,不能直接说他脸上,他会扬起拳头把你揍一顿。应该等个时机,让他正好看见你跟别人窃窃私语,只让他听见几个关键词,比如卖卤菜的,妹妹,再对他露出一点讳莫如深的、异样的眼神,叫他去猜。在这之后,只要他出现,你就立刻闭嘴,他的猜测就全成了事实。”
他看出这个人暴力、冲动,也许早晚会犯罪,已经犯罪了。大人容易低估一个少年,哪怕知道他念书很厉害,但仅限于常规的知道,一种知道猪肉香、粪便臭的知道。他在这里生活几年,抵得过人家几十年,除了那位伯伯,几乎每家每户都喜欢聊家长里短,老保姆也不例外,并非都是恶意,有时只不过打发无聊时间。日子这么长,不说点闲话,怎么捱得过去?
那傻子妹妹,连卖卤菜的也不敢动她,因为哥哥野牛一样的身材,能震住很多人,这是街坊们的共识。但卖卤菜的不这么想,他总叫嚣着,早晚要给这人一点颜色看看,到底怎么给,谁也不知道。
只要李秋屿愿意,跟同样爱说闲话的同学说点什么,那这话就会顺着对方的嘴,进入无数张嘴里。进入青春期的男学生们,已经知道很多事,对性天然好奇。他们撒尿时打赌,早晚有一天卖卤菜的会去干那个智障。这个字眼非常露骨,谁也没觉得什么,他们周围的大人就是这么说的。
李秋屿走过去,漫不经心说也许已经发生了。他不爱说话,他是班里最聪明最神秘的学生,他一说话,大家便都不自觉地信了,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很平静,说在菜市场听人讲的。他看起来对这个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是听他们扯淡时,无意提一嘴,也不参与讨论,很快走人。
这更可信了,菜市场的人什么都知道。流言没有具体的哪张嘴,不是哪个人,是菜市场,那儿鱼龙混杂,有无数张嘴。
传下去也非常容易,开头永远是“听菜市场的人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大家都知道了,但没人敢在做哥哥的人跟前说。
他替人杀猪时脑子最灵醒,阴沉沉的,手拿尖刀,开膛破肚非常娴熟,他杀狗也利索,人都远远看着。他杀完牲畜后,会去调戏女人,到卖鱼的妇女跟前,撩起人的围裙,擦手上的血。
这一点,李秋屿观察许久,他猜血让这人兴奋,甚至可能引起他的性/欲。他杀狗时,总有小孩子等着捡狗牙,有个同学想给妹妹要个狗牙戴着玩儿,不敢上前,李秋屿过去跟同学说话,他有意把“妹妹”两字说得高声,意味深长看向这人,等对方回望过来,他便避开他,偏过头去,压低声音告诉同学:“这人不一定乐意给,可能会骂你,不过你可以试试好好跟他说。”
“我不敢啊,我妈说他有点神经病。”
如是几回,李秋屿跟同学频频朝他观望,只要他看过来,两人便不说话了,李秋屿声音忽然扬高:“只有卖卤菜的敢。”
这人终于走过来,同学有点畏惧,扯着李秋屿示意他走,他没动,同学犹豫片刻跑开了。
“你们两个小子在这嘀咕什么?”
李秋屿道:“我们听说,只有卖卤菜的敢。”
这人急躁道:“敢什么?”
李秋屿非常镇定:“我不知道,刚路过听人说只有他敢,他一下就能把锁撬开溜进去,想干什么干什么。没听完,人家见我们好像在听,就没往下说。”
“你俩老盯着我嘀咕。”
李秋屿道:“没有,我们在聊老师讲课,老师说,精神病人杀人不犯法,不用负刑事责任。”他说话老成,从不像其他少年那样还时不时流露孩子气,他像个大人,而且是成熟的大人。
这人把刀在套袖上蹭了又蹭,雪亮亮的:“有这事?老师给你们说这玩意干什么?”
李秋屿道:“老师上政治课,讲这些很正常。”他瞥一眼寒刀,知道他刀法好,一个粗鄙邪恶的人,也有一样惊人技艺。
李秋屿至始至终都很平淡,他对这人礼貌微笑,转身走入人群。他背后生了眼睛,知道这人一定会盯他看。他背着书包,从卤菜摊前过时,同男人对视上,男人打着哈欠,正在剔牙,睨他两眼,李秋屿一脸平静走过去了。
流言是没有源头的,没有源头好,沾不到任何人,都是“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