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屿难得有心情欣赏外头雨幕,天色昏昏,混沌迷蒙,他胃口也很好,见赵斯同吃很少,微笑说:
“吃得少,又用脑过度,这可不符合你长寿的愿景。”
赵斯同敲敲盘子:“你自己看,这自助餐有什么突出的优势吗?我一直说你们酒店各方面都应该提升一下。”
李秋屿笑笑,对赵斯同的吹毛求疵习以为常。
“孟渌波没找你吗?”
“看来你早算准了,”李秋屿意味深长看向他,“你手段不错,栽赃陷害玩儿得也不错。”
赵斯同惊讶:“你不高兴?孟文俊那样的猪头骑到你头上拉屎都能忍,我替你出气不好?”
李秋屿漫不经心的:“你想怎么样,我拦不住。”
赵斯同点头:“你拦不住的是孟文俊的贪心,他什么都想投资,我不过随口一说,他就上赶着去了,我怎么知道那是个无底洞呢?他窟窿填不上,只能骗银行贷款,挪用公司的资金,搞非法经营这种事可不是我教的。”
他微微笑着,有种俯瞰众生的淡漠感,李秋屿不用他说,也能想到孟文俊一定是上了赵斯同的当。
“你在这里头,想得到什么?玩弄他的快感?”
“我是为了你。”
“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我看不惯那样的猪头也能欺负你,孟文俊落魄了,你觉得我有玩弄别人的快感,你没有?你难道没有一丁点幸灾乐祸的快感?”
“他咎由自取,我用不着幸灾乐祸。”
“承认吧,你对孟家之前有幻想。你从北京回来,就是接盘孟文俊整出的烂摊子的,孟渌波指望不上别人,只能找你,你在北京好不容易站稳脚,说放弃就放弃了,得到什么了?孟家把你当抹布,用完就扔,我不理解的是你居然还不回北京,心存什么幻想呢?”
闪电照到玻璃上,紧跟着,便是几声炸雷,把吃饭的人吓一哆嗦。李秋屿似笑非笑:“把我调查得这么清楚?”
赵斯同慢条斯理饮酒:“我替你打抱不平而已,孟文俊不会再东山再起,他这辈子到头了,你要帮孟家吗?只要你开口,师哥,我还是会考虑你的面子,毕竟孟渌波是你老子。”
李秋屿从不求人,高傲得很,赵斯同非常希望他能开口,当然,他不开口也很好,都好,他喜欢这种从李秋屿的行为里揣测他的感觉。
李秋屿只是吃饭,外面雨声如注,要把城市浇透一样。
赵斯同笑道:“你知道吗?男人有个心结,就是总想得到老子的认可,我没想到你一度也这样,这点你就不如我洒脱了,我只认可我自己制定的标准,我就是自己的老子。”
李秋屿竟露出点赞赏的意思:“很好,父与子一体,谁也当不了你老子。”
赵斯同说:“希望你不是嘲讽我。”
李秋屿手指摆了摆:“不不,你一直都自大得很圆满,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你比我聪明,我自叹不如,这是真心话。美中不足的是,如果你能离我远点儿就好了。”
赵斯同眼中精光一闪,转瞬即逝。
“你这么说,就很伤人心了。”
李秋屿注视起他:“别误会,我不讨厌你,恰恰相反,大学的时候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我们或许有一点相似之处,但本质上我们绝不是同一类人。你总觉得我拿你做实验,你何尝不是一直在试探我?你看,今天天气不错,也许正适合长谈,你我认识这么些年,把话说开也好。”
赵斯同的直觉越来越清晰,他感到遗憾,恐惧,还有对李秋屿数不尽的失望。他有预感,李秋屿已经往另一条路上走去了,越走越远,十分坚定,他刚来这里时,李秋屿尚未如此。赵斯同目光冷淡,嘴角撇出轻蔑的弧度,他见人勾心斗角,夫妻恩爱,小孩儿扮天真博人喜欢,老师们传道授业解惑,官商们欲望无尽,穷人挣扎生存……这一切都让他无动于衷,只有他实实在在去操控弄乱了什么,才能获得生命的激情,他热爱无序,一方面想要“独裁”,一方面又渴求同行者,生命如此寂寞,李秋屿给他希望,又莫名抽离,这让赵斯同无法忍受。
同行者的背叛,远比任何一种背叛都来得强烈、可憎。
“说开什么?”
“大学的时候,我经常跟你交谈到深夜,其实不过是我为少年时做的一些事找借口开脱,没想过影响你什么,更像是我自己内心矛盾、自言自语。我确实想过,杀人不见血显得我聪明,我应该制定自己心里的准则,不用听别人的。我说那么多,是因为我心里备受往事折磨。你不一样,你生活顺遂,天之骄子,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只愿意受我影响?”
李秋屿非常诚恳了,是要好好跟他谈心的样子,赵斯同很不屑:“我这么了解你,你却一点不了解我。我们活着,受什么样的影响,是早就注定的,你一开口就能吸引我,说明我天生是这种人,才能被你的话一击即中。你愿意找我说,说明你也是这种人,在我这里能得到理解。师哥,你我之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以前遭遇过什么事,我确实很好奇,到现在你也不愿意跟我具体说。但我猜得出你害死过人,这里头有你认为该死的,一定还有你觉得不该死的,但是跟该死的一起死了。你做这个事的时候,年纪不大,你本来很笃定自己了不起,可死了你心中无辜的人,你就崩溃了,你在情感上其实非常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