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勤学好问,有几科老师喜欢提前几分钟在走廊等着,以便铃声一响,立马进教室。明月很爱请教老师,她把不会的题目标记了趁这个时候跑出去,教室里的同学便往外看,一个走廊就李明月挨着老师问个不停。
她还喜欢回答问题,都高中生了,谁会像小学生那样爱表现呢?明月会,她觉得老师讲课很辛苦,有时丢出个问题,都没人举手,她如果会,便举起手回应老师,老师笑眯眯看着她,对她赞许有加。
有一些同学会议论她,李明月爱表现,她并不是什么出名的初中考上来的,也绝非风云人物,但她爱表现。李雯那样又高又漂亮,洋气热情的女生,都不像她这样,李明月特立独行,要加引号。
明月对这些议论一点也不感兴趣,她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自卑,也不自负,她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又叫人不解,她试图去理解常常也得不到答案,索性放着。
她把这些说给了李秋屿听,非常细碎,他们坐下来吃饭时,她还在说,李秋屿记得她说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样子,他提起这句,明月直笑:
“我还是青蛙,不过现在已经往上爬了!”
李秋屿接她到家里来,他自己很少做饭,今天下厨,四菜一汤。明月告诉他:
“我们那儿请客,如果是重要的客人,先上八个凉菜,再上四个炒菜,八个扣碗还有甜汤,总结就是八凉十六热。”
李秋屿笑说:“吃得完吗?这是办酒席吧?”
明月一见他心情美极了,他是她在这里最熟悉,最喜欢的人,好像他去过子虚庄,就是子虚庄的一部分了,她一个人在城里,只有见到李秋屿,才觉得家也没有变很远。
“以后等我工作挣钱了,你再去我家,我就给你安排八凉十六热。”
“真是荣幸,我等着,等你请我吃几十个菜的时候。”
李秋屿今晚兴致不高,他一直微微笑着,听她说话,他也不知道明月的话怎么那么多,他一会儿觉得她好像小孩子,一会儿又很有想法,他凝视她,忽然说道:
“我以为你中秋节会很想家人,希望回去。”
明月看看他:“我只想奶奶和棠棠,又没法回去。”
李秋屿点头:“嗯,你不想父母我记得说过。”
明月很平静了:“他们不想我,我也不想他们,谁对我好,我才想谁。”
她觉得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她渴望过爱,父母的那种爱,真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可他们不给,她有什么法子,她不再有期待,期待叫人痛苦,她觉得日子已经有很多不如意了,就不要再吃多出来的痛苦。
李秋屿若有所思:“你考到这儿,也许他们知道了会很自豪。”
明月完全不当回事:“我不知道,我自己自豪,还有奶奶自豪就够了。”
他笑了笑:“你看得很开。”
李秋屿的笑容清虚,他的人,跟他的话好像是隔开的,明月静静看他片刻,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寂寞?”
她问得未免直白,李秋屿道:“怎么问这个?”
明月说:“因为你跟我一块儿过节,你家里人呢?”
李秋屿道:“我就是我家里人。”
明月心道,这也太惨了些,我还有奶奶妹妹。她觉得流露出任何同情都不大礼貌,她很快想到什么,有些犹豫地问:
“你一个人?”
“是吧。”
“一个人过日子是挺难的。”
李秋屿终于认真笑了,像是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他这么大的人,似乎反而需要一个小女孩来安慰。
“一个人过日子容易没盼头,比方说我,我来城里念书心里有劲儿,我想让奶奶妹妹以后过好日子,我们都过好日子,可你一个人,可能不知道给谁奋斗了。”明月踌躇说完,“你是这样的吗?”
李秋屿托着下颌,久久地看她,明月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她腼腆一笑:“我要是说的不对,请你别怪我。”
他还是笑:“你人小,想的很多,那你看怎么解决这种没盼头呢?”
明月说:“我也不清楚,不过活都活了,就好好过日子吧。”她忍不住告诉他,“你知道锚吗?用来固定船的。”
李秋屿点头。
明月比划起来:“乌有镇再往北,有一条河,河边停着人的船,不用的时候就得找个锚定住。要不然,它随便就飘走了,人也得有个锚,这样才不会瞎漂。”
李秋屿问:“谁教给你的这些道理?”
明月俨然理所当然的模样:“自己想的,我见着了什么就会想上一通。我现在可是把我想出来的,都告诉给你了。”
李秋屿陷入沉思,他总觉得她还小,却陡然记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与此类似,他想通许多事,世界也就变得毫无魅力。明月望着他的脸,他的眼,她下了判断:
“你不大高兴呢。”
李秋屿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他自觉笑意没退下过,“算不上,我也没有很高兴的时候。”
他的情绪并无起伏,像没有暗流的河,明月心道,他住这样的房子这样好的人,却也是寂寞的,世上有不寂寞的人吗?“你天生是一个渔夫,就跟鱼生来是鱼一样。”她想起《老人与海》里的句子,那是他给的书,如果一个人天生寂寞,那也是没法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