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念归人(136)+番外
听着姜培生这通分析,婉萍也是忧心忡忡,如今看姜培生是一步错步步错,愣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口。可这又能怨谁呢?婉萍仔细琢磨着,说是怨姜培生吧,可整个他们内部都是这样派系林立、彼此介怀,又不说是一个人一支军队的事情。如若当初姜培生不站队,可能他压根就升不上去,他的丈夫早早就会死在湖南或者江西的山林子里头。
早就是这样烂了,不过是体内的恶疮脓包终于挤出皮肤,一下子暴露出来罢了。婉萍在长久的紧张不安后只感到十万分的心累,连安慰姜培生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婉萍问。
“已经在打点关系了,只是不知道这次能有多大的作用,”姜培生说着一口闷了半杯威士忌。烈酒灌下去,他的脸烧得发红,婉萍上前把酒瓶和酒杯收了。放进柜子里时,她看到旁边架子上摆着足有一百多块各国名表,终于是忍不住抱怨:“我只想跟你过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家里所有人?应酬那么多,我喝酒喝得胃溃疡大出血差点死,我图什么?”姜培生反驳说:“不要讲得像我只在给你带来麻烦一样。”
“我有要你给我买过金银珠宝,我有要你买这一架子的表吗?”婉萍也冷下脸:“你别说什么都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你自己想要就是你自己想要,我从来没要求过你做这些事情!我不止一次劝过你,我跟你说过我不需要你不断带回家的那些珠宝首饰和美钞金条,我说我想和你过安稳的日子。你做到了吗?你根本没有做到,你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从来就听不进去别人劝你,你在那个环境里面已经分不清楚方向了。”
“什么方向?我们大家都一样!”姜培生提高了嗓门。
“他们烂,你就要跟他们一块烂吗?”婉萍问。
“不然呢?我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姜培生撑着桌子,说:“安稳?哪来的安稳?婉萍,你就是太理想主义了。你想让我做清流,但我告诉你清流没活路。饿死的、冻死的人多了去,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得让我活,我得让我手下的人都活着,而且是好好活着。”
面对姜培生的这些说辞,婉萍只感到一阵心寒,她失望至极地站在原地,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话。姜培生见到又想像从前一样,把婉萍拉进怀中哄一哄了事,但这次人却推开了他的胳膊,随后径直去了客房,将门反锁上。
婉萍和姜培生闹起了分居,之前好长时间没翻的书又被她重新拿起来看。姜李氏珍绣知道儿子和媳妇儿在闹不和立刻出面调节,但她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总说不到点子上。陈彦达当然也问起了,但是婉萍一样不乐意说。
就这么僵了俩礼拜,姜培生等来一纸停职的命令。明摆着他这次是真的要做靶子了!
家里最慌的人是姜李氏珍绣和夏青,她俩不断追着问姜培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姜培生总用内部正常调整这样的理由来糊弄人。白天他在家里听广播,看《太平广记》,面上瞧着还正常,但每天晚上都在书房里喝闷酒。婉萍虽然嘴里不说,但不关心是假的,她从黄婶那里得知两周不到姜培生喝了六瓶爱尔兰威士忌,听得她直皱眉——“这是打算把自己喝死吗?”
与姜李氏珍绣和夏青的慌张不同,陈彦达倒是在此事上最镇定的一个。他从南开大学图书馆借了十来本历史书回来了丢给姜培生,说:“以后不做军人了也好,免得让我女儿天天提心吊胆的。我听她说你喜欢古文,正好现在可以在家里多看看,要真有兴趣了,重新读个书,将来专心做学问也好的很嘛。”
姜培生笑着把书收下,不过对于陈彦达的提议,他没做其他回答。停职两周,他跟婉萍在家里也冷战近一个月。家里的气氛越来越低压,到如怀周末从北平回来,晚饭桌上的几句话彻底把家里的矛盾点炸。
“姐夫,你觉得理想有错吗?人当然要有理想,不知道理想,那整天是在干什么?”如怀说。
“一个人要是吃不饱、穿不暖、快死了,再有理想又有什么用?”姜培生摇摇头。
“理想又不是说只谈理想,人有了理想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才能不走错路。如果这条路走错了,你再卖力,跑得再快,那不是越跑越远,越错越离谱吗?”如怀看着姜培生说:“姐夫,你都不看看这街边讨饭的人越来越多了吗?法币疯狂的贬,去年能买一只鸡,今年就只能买几粒米,老百姓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日本人走了,我们怎么越过越差劲了呢?问题是日本人带来的吗?事实是我们出了问题日本人才来的,可现在我们根本没有去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过几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之后这个国家还会有侵略者,就算下次不是日本人,也有可能是美国人!你看他们现在占了天津港口驻兵,将来了?是不是大连、上海、宁波、广州、福州全都要有美国人驻兵?这样我们是个什么国家,我们能被称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吗?反侵略这么多年,到头来就还是个半殖民地!我们中国人要被洋人欺负到什么时候?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站起来?”
“法币贬值是财政厅的事情,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姜培生沉了脸色,避重就轻地回答。
“今年打一仗败一仗,败到现在,姐夫,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不是战术差,不是装备差,归根到底是老百姓过不下去日子,对你们没信心了。”陈如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