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尘(112)
凤栖嘴一噘:“真是,向你讨要个恩典,还非得拿什么来换……”
温凌笑道:“瞧你这么说的!是为夫有事想要你帮忙。”
凤栖闪闪眼看看他,心里有点膈应“为夫”这个词,忍着撇嘴的冲动,刻意平静地说:“那你说吧。”
温凌伸手拉她的手:“你跟我走。”
凤栖急忙收回手:“我会走。”
她手背光滑,温凌没有用力,一时竟没握住,有些恼火,再一次把她的手腕捏住,用了三分力道一拉,凤栖整个人立不稳,踉跄到他身侧,肩膀撞到他结实的胳膊,顿觉他的肌肉跳动了一下。
凤栖心里一慌,但越这样的时候,她越不会慌乱,反而稳重下来,矜持地说:“我道你是要什么,原来是想侮弄我!你何必做张做智的?妾蒲柳弱质,还有不从的道理?”
温凌看她好像又要哭了,觉得这个误会实在是没意思了,讪讪撒开她的手腕,说:“你想到哪里去了!真的是要你跟着去看一件东西。”
只能在前面带路,眼角余光看她裹着斗篷,素衣仙子一样在他身后缓缓地跟着没耐心的人也只能耐着性子等。
到了花厅所在的院子,凤栖停下步子,眉目泠然:“大王止步,这里,妾可不敢进去了。上次险些挨了老大的嘴巴,心有余悸呢。”
温凌哭笑不得:“两个人好好说话,你‘妾’来‘妾’去的干什么?再者,上次是上次的情况,这次是我叫你来的,谁还能拦着不成?我也不会打你。”
凤栖冷笑:“我可不敢信你。万一做个套儿给我,我掉进陷阱里都没处哭诉冤屈去。”
温凌好说歹说,最后拿白山黑水神设誓:“我若诓骗你,神明罚我再不打一场胜仗!行不行,姑奶奶?”
凤栖别别扭扭地随他进去了。
进门,就见廊下挂着的她的鹩哥。鹩哥见到旧主,亦很激动,张开嘴一通乱叫。
温凌说:“这鸟什么都学!上回我弟弟在花厅里打嗝放屁说酒话,它学了个遍,天天模拟十回八回的!你赶紧给带回去,再教它一些曲子词的,不然,膈应得我呀!”摇摇头不胜其苦似的。不过也含着些笑。
进了花厅里面,他捧出一个大木头匣子,犹豫了片刻说:“可能有点恶心,但你忍一忍。”
凤栖那鼻子,已经闻到了里面隐隐传出来的石灰味和血腥味,眉毛已经蹙成一团,退了半步:“这什么呀?”
温凌说:“南边并州送来的,郭承恩的人头。”
凤栖愣住了,脑子飞快地转,好半天才说:“好没意思,叫我来看个死人脑袋?!”作势转身要走。
温凌说:“别走。”
又说:“你必须来看看。”
应该是强硬的话,却说得有些软。
凤栖只是以退为进,此刻虽然噘着嘴,却依言回转身,慢慢捱蹭到放匣子的桌边。
匣子被温凌打开了。她用手绢掩着口鼻,一点点挨近。
里面那个脑袋是石灰腌制的,已然毫无皮肤的正常颜色灰白失色的一张脸,空洞的眼睛大睁着,颊边的肌肉也萎缩干瘪了。
凤栖背过身,恶心得弯腰干呕起来,什么都吐不出来,但是眼泪都下来了。
但她心里很明白:这只是长得有八分像郭承恩,却绝不是郭承恩。
温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仍然问:“你是见过郭承恩的,这是郭承恩么?”
凤栖心里想:我故国的亲眷同胞们,你们不想杀郭承恩,就像送军粮一样拖延着也成啊!为什么要欺骗人呢?落人口实,是唯恐两国闹不掰吗?!
面对温凌的询问,她只能不停地摇着头,不断想着头颅的恶心之处,让自己继续干呕,最后呕不出来了,才抹着眼泪说:“皇天菩萨!你让我看什么东西!他是不是郭承恩,我也不晓得!你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你饶了我吧!……”
温凌眯着眼睛狐疑地问:“你认不出来?”
凤栖说:“你见郭承恩比我多得多,你倒认不出来?”
说完,她见温凌深沉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这里面一定有内情。
所以,她瞟了瞟温凌,小心问:“所以,这是……怎么了?”
温凌半日才说:“没什么,问问你,去去疑。”
“我给爹爹写一封信问一问?”
温凌说:“不必了。南梁如果有心要撒谎,问也问不出来。”
他都定义了这是“撒谎”,凤栖的心不由“突突”地跳了。她期期艾艾说:“石灰腌过的脑袋,难免变形的吧?何况,你们要郭承恩的脑袋,本来就有不教而诛的意思。”
温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好像要说点什么,但最后和声说:“你别紧张,这件事也影响不了你的,放心。”
然而,这样一场交锋,凤栖很清楚他的安慰正是因为事情严重,再和他多纠结什么也无意义,与其慌乱地为南梁解释,期待他的谅解,还不如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想想自己能接受坏到怎样程度的命运,或者,有没有法子逃开这样的命运。
温凌突然问:“你先是不是说要去骑马?”
凤栖点点头:“嗯,我也答应陪你来看了这恶心的玩意儿了,你应当兑现承诺。”
“可以,”他飞快地答道,“我说话算话。”
大概看到凤栖感激的表情有点苦涩,他再一次安慰她说:“你别担心,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也是说话算话的。”
凤栖抬眼看他,温凌看着她清凌凌的目光,不由伸出两手包住她的脸,凑近笑道:“你可以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