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尘(136)
那人略略一愣,旋即又笑:“郭将军也是投诚的人,得了大梁的封赏,两国协议里总不至于要求互相杀自家的文臣武将来自证吧?否则,要是我们官家发国书,请治那在鄙国四处劫掠的察王的罪,请问,贵国治罪不治罪呢?”
真是巧舌如簧!
温凌虽然和弟弟关系不睦,但也不容得别人讥笑他,顿时变了脸色:“你是活够了吧?”
“两国交兵,都不斩来使;何况现在是两国交好。”来人叉手为礼,毫无惧怕之色,颇类郭承恩其人的厚脸皮。
温凌眯了眯眼睛,心想:即便不杀你,要你个部件儿,让你血淋淋地回去给郭承恩和曹铮看看,也可以表表我煞你们威风的意思。
上下打量着这个人,思忖着是割了他的鼻子,还是剁了他的手。
突然,他的一个亲卫匆匆进了大帐,瞥了一眼下首的来使,用靺鞨语对温凌耳语了两句。
温凌大惊,伸手说:“文书给我看!”
亲卫躬身递过去一封军报模样的信,上面贴着三根鸟羽。
温凌打开看了片刻,手微微颤抖,犹强自镇定着,对那使节说:“不错,我不斩来使,还要等你回信给并州。你先想想好,并州与我为敌,可有什么好处。”
对左右道:“从并州过来也辛苦了,带他出去喝茶。”
那人镇定自若,躬身道:“咱们汉人有句话:升米恩,斗米仇。我等大王再次召见。”转身下去了。
大帐的门帘放下,即便生着火、点着灯,也让温凌陡然觉得四周突然一片黯淡。
他低声问那送军报来的亲卫:“这确定是应州城里送来的?”
“是。送信的人带了两匹马,一路飞驰,都没有休息。”
“叫他进来,我要问话。”
送信的是靺鞨的军人,他一进大帐,只看见温凌戴着貂帽,撒开腿坐在正中的狼皮高座上,弯腰垂着头,一手支颐,一张脸便完全沉没于手臂的阴影中了。
他的声音似无喜怒哀愁,但压得有点低,让人生恐听错了:
“应州节度使府,怎么会突然起火?”
“听说,王妃屋中有拜佛用的香油,想必是未曾谨慎火烛,所以烧起来就严重了。”
温凌恨恨一拍座椅,声音带着些颤:“这个蠢娘们!”输瓷
又问:“节度使府烧掉了三间院落,尤其是正屋火势大到无法扑灭,那么,伤亡如何?”
回报的人不由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说:“灭火的应州节度使家丁死了四个,大王的亲卫亦有死伤,也有失踪的。”
上首坐着仿佛泥塑的一样的人好一会儿才又问:“正屋的人员,难道没有核查?”
“核查了。”他期期艾艾的,半日才说,“当时大约火势太大……”
温凌断喝:“别说了!”
这话,给他的第一感觉是,火势太大,里面的人未能救出。
顿时扑上心间的是巨浪淹没一般的感受,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呼吸仿佛陡然停了,甚觉窒息,脑子里是空的,胸膛里也是空的。
下头的人不由都悄悄观望怎么感觉这位狼主带着些吸溜鼻子的声音?
但看不见,他的脸依然在阴影里。
好一会儿,他吩咐道:“拿些酒来。”
他身边的人依言拿了一囊酒。
他拔开塞子,“咕嘟嘟”往喉咙里灌了好几口,酒液从嘴角流出来,渐渐仿佛是他咽不下去了一样,俱流在衣襟上。
“大王……”身边的副将不由劝他,“不能这么喝啊!”
他略有醉意,把酒囊一扔,案桌一拍,眼睛一瞪像要杀人似的:“滚!”
大家隐然察觉到他此刻心里的难过,不敢多言,赶紧收拾了地上酒囊,看着酒液渗进地毡里,然后悄然地离开了。
门关上,里面隐隐传来压抑的呜咽声。
副将轻轻问送信的来人:“那位王妃,死得很惨啊?”
送信的人摊摊手:“谁知道呢?”
“什么‘谁知道’?你从应州快马递消息过来,你不知道?”
这个模棱的答案不由叫人奇怪。
送信的一脸委屈无奈,正欲说什么,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叫送信来的人不要离开。”
“是。”
估计冀王是要问话,大家都不敢交谈了。但是等了好久,才又听见他说:“送信的人进来。”
这次进去,大概是烛火久未修剪烛芯,帷幄里的光线更加黯淡了。
温凌仿佛姿势没有变化,依然是撑着头,不看任何人,自顾自发问:“火势很大,屋子里死了几个人?尸骨少不得焦黑了,还分得清谁是谁吗?”
送信的嚅嗫了片时,说:“许是火势太大,屋子里没有残存尸骨。”
他看不清,温凌的双眼已经眯了起来。
“没有残存尸骨?”他重复着问,声音满是狐疑。
确实奇怪,屋宇是砖木结构的,起火时火势会熊熊,但温度达不到把尸骨都烧化的程度。
温凌抬起眼,眸子里的光迸射出来:“骨骼残渣总有的吧?”
“也……好像没有。”送信的看温凌似乎要勃然大怒,急忙补充道,“卑职并不在节度使府伺候,细节不太了解。但确实没有见到有尸骨抬出来,残渣也没有听说。”
“妇人家的金玉首饰,可有看见的?”骨骼若能烧至成灰,金玉大概率会熔化,但熔化的金玉也必然有痕迹。
“没有。”回答得很肯定,而且接下来还补充了一个消息,“节度使府的守门卫兵,死了两个,尸骨是后来从井里找到的,还是同营的人觉得不对劲才上报去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