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尘(223)
温凌如是,眼前这个人也着了魔似的。
只是他好像更羞怯,要紧转过头,蹲在溪边掬水洗脸,洗得衣领都湿淋淋的。
“水很凉吧?”
“我热。”
凤栖笑起来,又说:“怎么会热?”
他又撩了几捧水擦脸,而后不敢直视她,只说:“我说不定会有配得上你的一天。”
凤栖又笑:“那得重新投胎了。”
这小丫头嘴是真毒。
也就是这么折磨她身边的男人的。
高云桐一时气得想在她那小圆臀上揍两下;一时又觉得她说得不错,自己还是不要生妄想;一时又不服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看她弯腰端起装满洗净的衣服的木盆,眼睛一闪一闪:“哎呀,好重!比来时重得多了!”
她用力端盆,小腰儿都跟风吹过的柳条似的弯成动人的曲线。
高云桐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盆:“衣服湿了当然重了!小笨蛋。”
“你才笨。”凤栖坏笑着回骂了一句。两只手闲下来,一只手拿洗衣捶,一只手挽他的胳膊,他两手端盆,无法反对,当然也不想反对。
但紧接着她踮脚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小口,咬得他周身一颤。他问:“就这么谢我的呀?”
凤栖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
刻意不去想他们终会离别,好像就能忘忧。
转过山坳,她又松开了挽他的胳膊,提着裙子小媳妇一般跟在高云桐身后,矜持地回到所住的那家屋子。
几户人家炊烟叠起,黍麦的香气飘散着。
庄户的男人们中午大多数在田里劳作,小媳妇、大姑娘们做好饭菜送到地里去。
但今日凤栖看见屋前屋后拴着好几匹马,马儿没有戴马嚼子,正悠闲地在吃草。
凤栖不由拉了高云桐一把,顿住步子:“这家人……好像没有养马吧?”
高云桐当然也看到了,说:“没有马圈,更没有马厩,农户养牛耕田为主,也会养驴送货,养马费钱,除非是茶马商人,不然不至于专门养马。”
他熟悉这种牲畜,离了一段距离观望了一下,又说:“这种算是军马,但又不是营里精心豢养的那种,矮脚,耐力好,但打仗可能不行。”
又仔细看了一会儿:“马背上没有披甲的痕迹,不会是靺鞨的军马。”
这下有些犹疑起来,不由都裹足不前。
然而身后传来农家户主爽朗的声音:“咦,这不是高兄弟么?今日有客,午餐一道吃!我打算开一坛好酒呢!”
高云桐与凤栖回头一看,与村夫一起走来的是五六个壮年男人。
短打、皮甲,头戴白毡子范阳笠,脚下是鞣制过的油皮马靴,目光正盯着高云桐看。
此刻无处逃避,只能正面迎候。
那几个人很快橐橐地走近了,为首的一个板着脸,上下把高云桐打量了两遍,突然抽出腰间一把朴刀指着他:“你是什么人?!”
刚刚还小媳妇般落在后面的凤栖,紧张得顿时拉住了高云桐的胳膊。
高云桐亦打量了那几个人一番,微笑着说:“怎么感觉‘他乡遇故知’啊。”
“没谁和你转文!”抽刀的那一个黑沉沉一张脸,冷笑道:“你换了衣服,但脚下的军靴还没有换。”
又逼问道:“把双手连同手腕伸出来!”
朝廷的募兵通常会在面上或者手腕上刺字,说明是哪一地所属领的士兵,防着士兵逃跑,也是便于士兵牺牲之后找到所部,抚恤家人。但时日久了,加之当兵的穷困潦倒,这刺字渐渐就成了耻辱的象征。
高云桐伸出双手,上下翻了翻,但他也知道迟早瞒不住,不打算隐瞒,指了指自己的耳后:“不错,我有青印,在耳后。”
为首那个黑沉脸的大汉挑眉笑起来:“这么说,还是个流配的军犯!”
突而又收了笑容,刀指到高云桐的鼻尖前:“你到这里干什么?!”
第117章
高云桐笑笑说:“诸位想也是并州的厢兵吧?”
他上下扫视了几眼:“高某在并州充军,熟悉这身衣服。”
而后又微微皱眉:“倒要请教,为何会到这里?”
“我们怎么在这里不用你管!”那朴刀在高云桐鼻尖上下晃动了几下,见高云桐眼都不眨,反而目光陡然尖锐起来。
那人反而气馁了:“也罢,同是沦落人,谁也不必笑谁。”
扭头对那村夫道:“哥,我们饿死了。”
这番变故,那村夫也有些瞠目结舌,这会儿反应过来才点头说:“午饭备好了,猪来不及杀了,鸡宰了两只。”
那武夫道:“我们还打了一头鹿,叫嫂嫂整治一下,晚上过酒。”
午餐很是丰盛,但因为互相陌生,饭桌上是诡异的安静,男人们只干巴巴地吃喝,一阵吧唧声,一阵咽酒声,但都不说话。
按农家的风俗,女子并不上桌,在厨房边的小桌上吃饭。这家的小媳妇见凤栖提着筷子却呆呆地凝神在听正屋的动静,提醒她说:“快吃吧,一会儿前面要添菜添肉,就没我们的份儿了。”
凤栖闷闷地喝了一匙鸡汤,问这家的女子:“外面这些人都是你们熟悉的啊?”
村妇笑道:“原是不出五服的兄弟,在并州做军。过节时,要么我们去并州,要么他们来山里,常来常往的。你别看他们凶,其实人不坏,只是做军的嘛,难免警惕些,说话一高声儿就吓煞人。”
前后连起来一思量,估摸着是一群逃兵。
凤栖略略放心,恰好,也听前面终于不喝闷酒了,是那老村汉先开的口:“唉,都是做军的苦人儿,今日齐聚到我这里,也算是缘分。怎么,现在并州的兵丁都在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