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尘(262)
凤栖低声说:“他是个有报国之忱的人。”
周蓼何等眼毒,已看出来凤栖垂头时眼皮、耳根微微泛红,而眉梢眼角微微带柔情笑意。再联系刚刚温凌的怒气,她已经明白了三分,问:“你很熟悉他?”
“有些了解。”
“不止是‘有些’吧?”周蓼的笑意一如既往冷冽得仿佛没有什么感情,似乎仍是嘲弄鄙视凤栖一般,“你和亲给靺鞨,怎么会与一个充军流放的文人有关联?还很熟悉?你说实话吧。”
凤栖顿时心头火起,想想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敢做就敢当!
于是扬眉笑了笑说:“按冀王的意思么,就是指我与高云桐私奔了。实话说,也确实已经和高云桐做了事实上的夫妻,所以我了解他,信赖他。”
周蓼那里发出倒抽一口凉气的动静。
凤栖等着挨骂。
却等来周蓼说:“反正和敌国皇子也做不成夫妻,换个人倒也没什么。就是身份到底低贱了些,我为你委屈。”
凤栖吐了吐舌头,一直垂眸没敢看周蓼,神色里却有些调皮起来。
周蓼又说:“但你毕竟年轻,经历的事儿少。我问你,那高云桐可有自己的军队?”
“当然没有。”
“那他往北方去,总不至于先落草为寇,再作为绿林好汉来集结力量?这样的草头班子要多少年才能成事?”周蓼一叠连声的问题,最后又皱着眉说,“养军队最花钱,他又凭什么让别人为他卖命呢?”
凤栖只能说:“他肯定不会落草为寇。”
但自己也未免忐忑起来:是啊,高云桐投奔郭承恩去了,郭承恩的人马他该如何调动呢?那样一支唯利是图的队伍,只怕确实一动就是千金之费,他那个穷悭吝又该如何筹措军费?
周蓼又来了一个问题:“还有,他要是在北边投奔了那里的军阀或北卢,混了个一官半职的,他还会愿意回大梁当囚徒么?”
凤栖好半日才回答:“我信他。”
周蓼认认真真看着庶女,最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第137章
晋王凤霈忐忑地睁开眼时,窗户纸上已经透出了鱼肚白。
他觉得浑身酸痛,头也胀,撑着起来一看,才发现自己是和衣在矮榻上卧了一夜,大概是昨晚又吓又悔,自我折磨了太久,倦极而眠了。
衣裳上全是褶皱,他蹬上鞋,一个人在床边发呆。
俄而想到自己的妻子大概又要死死活活的,又烦躁起来。他望了望头顶的屋梁,心里直哆嗦,琢磨着到底是这会儿一索子吊死了干净,还是苟延残喘糊弄着活几年再说?
其实对他而言,最痛苦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决定,甚至心一横想:若是周蓼一定要逼他死,他就去死吧。省得活着还要为难。
正在发呆中,突然听见门枢“吱呀”一响,他浑身一激灵。属呲
扭头看见是周蓼推门进来了,手中还端着一盏什么大概是送他归天的毒酒。他又是一激灵,刚刚已经准备好与妻女一道死了算了,现在从脊背到后脑勺又开始飕飕地冒冷气,很快凝结成冷汗。
凤霈磕磕巴巴问妻子:“你手上……是什么?”
周蓼说:“莲子汤,清清火,定定神。”
把那瓷盏递来,尚有闲心说:“磁州不愧是磁州,这青瓷盏做得玉似的,胎薄如纸,仿佛能透光。”
凤霈将信将疑端过汤盏,小心看了一眼,里面确确实实是清汤莲子,还浮着两颗红枣,几点桂花,带着淡淡的蜜香。
他用汤匙搅动了半天,犹疑着不大敢喝。
周蓼仿佛没注意他的举动似的,自顾自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说:“大王,昨日亭娘劝我的话,我一夜没睡都在想,她说得也没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国中大难,需要一个能挑大梁的人。”
凤霈放下碗盏,双手乱摇:“我不行……”
周蓼说:“那时官家说选中了亭娘和亲,你也说不行。可命运又不能改,反而锤炼了她。大王一个大男人,又是凤姓的藩王,其他纵不行,虚与委蛇总行的吧?再说,你又不敢死……”
她不由就不屑地翻了翻眼睛。
气得凤霈气噎,想硬气一点,又恐这是周蓼使坏故意激将,自己可别一句大话说出来,堵死了自己的后路。所以冷哼连连,也正好摆一副很生气的模样,看都不看那莲子汤。
几十年的夫妻,周蓼很明白他此刻的做作。也不需说破,只道:“不过大王也不宜显得眼热,三劝三让总是要的,要让靺鞨觉得你是不得已而为之,才会觉得你好拿捏,也不会对你接下来的举动有疑窦。”
她指了指莲子汤:“这是扶桑和亭娘为你炖的。亭娘一颗一颗拣去了莲子的苦芯,扶桑昨晚上就开始焖,怕莲子不酥烂不好吃。蜂蜜也是调到清甜不腻,你不信我,也该信你两个女儿不会害你吧?”
又说:“要三劝三让,少不得演出戏,哭哭官家和社稷祖先是最简单的法子,还可以绝食一两日表表决心你放心,靺鞨暂时还想拿你当可居的奇货,威胁你也不会过分,等威胁来了,你再服软也不迟。只是绝食必然要饿肚子”她努努嘴对那碗莲子汤:“好歹先填填肚子。”
凤霈感觉自己像是这三个女人掌中的玩物似的,眨巴着眼睛又气又怒,但骨子里实则又是舒了一口气,觉得不用再受这两难抉择之苦了。
他刻意地重重地叹了一声,端起了碗盏,把莲子羹吃完了。
果然,温凌和幹不思来等凤霈回话的时候,凤霈想了想自己这些年在哥哥手下志向无法伸张的苦处,想了想自己在晋地毫无权柄的憋屈,想了想女儿被迫和亲、儿子无奈被废的心疼,又想了想兵败之后自己和哥哥的屈辱,不由得大哭起来。